琼王不知道, 可为了早日回京几乎每天都待在筑地的刘秉忠却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琼王是神仙下凡’的这样的话了,他甚至见过有人偷偷向琼王祈祷,就像对着天地神明祷告那样虔诚。
百姓愚昧,当兵的无知。
琼王如果真的是神仙下凡, 又怎么会来琼州,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便是人间门帝王要苛待神仙,恐怕也难逃一死吧。
可陛下还在京师活得好好的,琼王却已经在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好几个月了。
不过, 世人对琼州多有误解, 此地虽偏僻,虽炎热, 虽树林草木众多,可也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险恶,不至于要九死一生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但刘秉忠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回京师,再不回去, 夫人怕是都要嫌弃被晒成老农的他了。
为了早日回京,在建城的时候刘秉忠使了个心眼,王府建成时, 城墙、角楼和望楼都已经建好,护卫军住的排房也已经建得七七八八, 余下的地方就全都空着。
刘秉忠跟琼王解释:“最难的部分都已经完成, 只剩下普通的住宅和商铺, 王爷的人这几个月都已经练出来了,不需臣等指导,也能很快建完。”
“不瞒王爷说,臣上有老下有小, 家中老母都六十了,小女儿只有两岁,臣还从未在外过过年,想在年前赶回去陪她们,还望王爷理解。”
放他们走吧,本来他们到琼州也只是建王府,如今可还帮着建了半拉坞堡,琼王可一两银子没多付,只是管了几个月的饭而已,还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连他们这些当官的都跟着护卫军和百姓吃一样的饭菜,顿顿都会有野菜出现。
抠成这样,琼州百姓和护卫军怎么还会把琼王当做是神仙下凡,有这样的神仙吗。
徐琛看着已经建了大半的城池和与琼州格格不入的精致王府,爽快答应放人。
“这几个月辛苦刘大人了,临别之际,这琼州也无别的好物赠予大人,本王亲自种的稻米备了些给大人。”
徐琛不光准备了刘大人的份儿,工部的其他官员和此次派遣过来的工匠都有,每人二十斤,聊表谢意,再多路上怕是就不好拿了,毕竟来时有护卫军,走时就没有了。
刘秉忠愣了愣,知道这位抠但没想到这么抠,不过琼州的米味道确实好,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的米,恐怕传说中的贡米味道也就是如此了。
“臣在此谢过王爷。”刘秉忠犹豫过后还是道,“王爷可有信件和东西要捎回京师?”
琼王虽然被放到了琼州,但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还是柔贵妃之子,陛下派了四位太医和八千护卫军过来,想来对琼王仍有父子之情,他回京交差若是能带着琼王给陛下的书信。
徐琛摆了摆手:“本王已经派人去京师了,便不劳烦大人。”
来琼州虽只有几个月,但他已经前后安排过两拨人去京师了。
头一拨是给母妃送荔枝酒和晒干的野菜。
第二拨是送灵米,七日前刚刚出发。
算算时间门,第一拨人差不多该到京师了。
琼州虽大,但汉人在的地方就这么大一点,他和琼王的住处离的也不远,琼王派人去京师的事,刘秉忠自然是知晓的。
他不光知道琼王前后派了两拨人去京师,还知道琼王是给柔贵妃送东西去了,亲手酿的酒,亲自挖的野菜,还有亲自育苗种出来的稻米都是送给柔贵妃的,没有一根草是给陛下的。
虽然他也能理解琼王为何这么做,但琼王远在三千里之外,陛下有火也发不到琼王身上,他担心自己回京交差的时候会被无辜迁怒。
“王爷容臣劝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陛下是您的君父,您可不能怨恨陛下。”四下无人,又是在琼州这样的地方,再加上对琼王的性情有些了解,刘秉忠说话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您远在三千里之外,陛下就算是生您的气,于您也无碍,但您得想想还在宫中的贵妃娘娘。”
琼王在京师除了贵妃娘娘也没有旁的亲人了,母族不在朝堂,亦不亲近,妻族都随琼王来了这里。
陛下弱势要因琼王迁怒他人,他这个回京交差的倒霉蛋算一个,贵妃娘娘怕是也逃不开吧。
徐琛眉头紧皱,如果是从前,他相信父皇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从前在皇子所种了满院的果树,他都只给母妃,给父皇的不过是几坛桃子酒,父皇都不曾说什么。
但如今,父皇的心眼大不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父皇的胆量不够大,不然何必因为天幕把他们都放到封地,原本父皇可没有要让皇子就藩的意思,眼下这样,说到底是父皇怕了,怕掌控不住京中局势。
灵米灵酒,他这里多的是,可再多他也不甘心给父皇。
“大人容我想想。”
想想能给父皇送什么。
带了灵气的不想给,那就只能寻旁的了。
这可不好弄,他把灵水直接滴到了附近的河中,这一片的草木树林都沾染了灵气,鸟兽亦是如此。
要在附近寻个没有灵气的还真是不容易,去远处又麻烦了些。
徐琛干脆把从京师带来的几株人参拿出来,泡进酒里。
往年桃子酒,今年人参酒,父皇总不至于再因为他迁怒母妃了吧。
*
京师。
柔贵妃收到了儿子从三千里之外差人送来的几坛酒和野菜干。
柔贵妃看着这些东西,眸中泪光闪动,琼州该是有多么贫瘠,儿子竟连野菜也翻出来了。
她幼年是吃过野菜的,味道很不好,有的带着苦涩味儿,有的着带着腥气,难吃不说,也不怎么充饥,倒是可以抑制食欲。
幼年时吃过的野菜,是柔贵妃记忆里最难吃的食物,没有之一。
而如今她的儿子,堂堂的王爷,到了琼州近也要吃野菜吗。
一想到儿子在琼州吃糠咽菜,柔贵妃哪还能坐得住。
“春莺,去把本宫前些日子做的荷包拿上,咱们去大兴宫。”
儿子受苦,陛下可不能看着不管。
素以柔弱著称的柔贵妃,硬生生走出了贤贵妃的架势,众所周知,贤贵妃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拽,又快又拽,可到了大兴宫,柔贵妃便红了眼圈,见了陛下,眼泪直接夺眶而出。
“陛下~”
正在因小六厚此薄彼生闷气的庆德帝:“……”
“爱妃怎么了?”
收了小六的东西怎么还哭了。
从琼州送来的东西他都见了,也包括小六写给柔贵妃的信,他都拆开读过了。
小六对柔贵妃倒真的是孝顺,在信上报喜不报忧,送来的荔枝酒是亲手酿的,连荔枝都是小六亲自摘的,还有那几坛子野菜干,怕也都是小六自己挖的。
庆德帝想过小六被封到琼州后心里会对他有怨,但真到了他两手空空,柔贵妃却有礼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酸涩。
在他心中小六固然比不过太子,可仍旧是那个他从小心疼到大的儿子,把小六封到琼州是为了太子,可又何尝不是为了小六。
留在京中,留在中原,小六只会被投机之人裹挟。
可琼州就不一样了,那个地方是苦,可是有太医有那么多的护卫军,而且小六在后世之人知道的那段历史里能活到百岁,说明身体并不算差,能在琼州活下去。
苦但是自由,不必被朝臣裹挟,也不必面对众人猜忌。
但在小六看来,他大概是个既狠心又偏心的父皇。
柔贵妃泪水涟涟:“臣妾今日收到琛儿差人送过来的东西,陛下不知,那孩子苦啊,偌大的琼州,能拿出来送礼的竟只有荔枝酒和野菜干。”
“琛儿生在冬天,二十岁的生辰还未到,他还只是个没成丁的孩子,当年又是早产,臣妾一想到他当年刚生下来是瘦瘦小小的样子,心里便难过。”
美人落泪比平时多了一番风情,庆德帝指腹擦过柔贵妃的脸颊。
小六都快满二十岁了,贵妃貌美依旧,这张细腻白皙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
也对,贵妃比他年纪小,还比他还要长寿,他看上去便比同龄人要年轻的多。
他长寿,贵妃亦长寿,也难怪小六能活到百岁。
“贵妃收到了小六的酒和野菜干,朕却是什么都没收到。”庆德帝淡淡的抱怨道。
荔枝在京师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可在琼州却是最常见的水果了,野菜干就更不值什么了。
琼州遍地都是的东西,小六竟也不肯孝敬他一份。
柔贵妃眼波流转:“像野菜干这样的这样的轻贱之物,富庶些的百姓都不肯吃,陛下富有四海,是天下最珍贵之人,琛儿怎么敢孝敬陛下这样的轻贱之物。也就臣妾,在琛儿离京前特意嘱咐过他,去了琼州要多给臣妾写信,琛儿大概是不想干巴巴的只送一封信来,这才捎带了酒水和野菜干。”
“陛下可不要误解了琛儿,他素来性子闷,不会说话,功课学的也不好,别的皇子允文允武,咱们琛儿是文武都不行,陛下可要多疼疼笨孩子。”
小六笨吗。
庆德帝不这样觉得,能青史留名的皇帝怎么会笨,莫说夺嫡了,朝臣便没有几个是易与之辈,笨皇帝可压不住朝堂。
他现在倒是越来越相信天幕之人说的是真的,但……真假并不重要。
“他临出发前,朕给了他五万两黄金安家,太医和御厨也都跟过去了,还有八千护卫军,贵妃不必过于忧心,他会在琼州过好的。”
有王府还不够,还想在琼州新建一座城,虽然看面积也只能算坞堡,可也说明小六被封到琼州后没有一蹶不振,有在好好过日子。
不像老五是真的荒唐,像天幕之人说的那样荒唐。
不过老五荒唐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天幕上的老五是什么样,大魏朝的登王便不能是什么样。
柔贵妃来大兴宫可不是宽慰陛下来了,她是替儿子讨东西来了,儿子都可怜到吃野菜干了,陛下作为君父难道不该补偿一二吗。
“臣妾不是忧心琛儿的安全,而是担心他吃不好,臣妾听闻琼州汉人极少,农田也很少,那里的人该不会不种菜吧,要不然琛儿何必让人去挖野菜。”
庆德帝明白贵妃的意思,小六在琼州那个地方,当娘的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但琼州真没有柔贵妃想的那么差,不至于连口菜都吃不上,臭小子千里迢迢送几坛子野菜干来,该不会是弄了一出苦肉计吧。
这么想着,庆德帝自己又在心里头否认了,小六又不傻,这样的苦肉计有什么用处。
小六若是想回来,何必在琼州建城,又何必在护卫军上下那么大功夫。
庆德帝拍了拍柔贵妃的手,安慰道:“朕会让人送些菜种和酒水给他。”
下次再酿荔枝酒时,别忘了京师除了母妃外,还有他这个父皇。
就这些……
柔贵妃先是代儿子谢了恩,又道:“臣妾给琛儿和周氏准备了几匹布料,陛下可否帮臣妾一道捎去琼州。”
被柔贵妃眼巴巴的看着,庆德帝无奈:“朕再给他几车布帛,爱妃的布料还是自己留着吧。”
素来爱穿新衣的人要省布料,虽是慈母心肠,可堂堂贵妃何至于如此,他是养不起儿子儿媳了吗。
柔贵妃这才见好就收,陛下如今也太小气了,只肯给几车布,真金白银舍不得往外掏。
小气的庆德帝好好安慰了一番柔贵妃,把人留下来用午膳,临走还赏了一柄玉如意。
自从淑妃薨了之后,宫中的格局由三足鼎立变成了二龙戏珠。
没了宫权的贤贵妃和儿子被封到琼州去的柔贵妃,还是这宫中屹立不倒的宠妃。
倒是皇上这两年的新宠丽贵人近来没了动静,在后世之人口中,丽贵人是庆德晚期最受宠的妃子,是皇上的第三个‘真爱’,还为皇上生下了幼子,只是皇幼子未能养活。
后宫妃嫔原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看着这位陛下的新宠一步步从贵人走上贵妃之位,但半年过去了,丽贵人还是贵人,但已经不再是得宠的贵人,皇上已经有段时间门没翻过丽贵人的牌子了。
太子其实不在意父皇宠幸谁,虽然前朝和后宫是连在一起的,但在父皇心中,任谁也绕不过母后去,年长的皇子都已经去封地就藩了,父皇对哪位后妃再是宠爱,也不可能把已经就藩的皇子召回京城长久居住。
太子在意的是父皇为何又要催他生嫡出子嗣。
是的,太子又又又被催生了。
早在太子妃刚进宫时,父皇变成期许过他的嫡出子嗣,那时还只是暗示,在嫡三子出生后,父皇也就消停了。
可天幕出现后,父皇便不是暗示了,几次三番明示于他。
堂堂太子,最重要的任务不是处理朝政,不是关怀百姓,而是与太子妃多生几个嫡皇孙出来。
呵。
夜色渐暗,太子取出一枚丹药服下,这才急匆匆去往太子妃处。
他知道太子妃也不乐意,但没办法,他尚且不能忤逆父皇,何况太子妃。
登王的境遇和太子相反。
登王在被逼着做和尚,可以喝酒吃肉但不能近女色的和尚。
王府所有的妾室都被强制安置到了庄子上,身边的宫女变成了父皇安排的太监,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不许他去烟花巷柳之地,不许他与除了王妃之外的女子亲近。
他,能且只能去找王妃柳氏。
柳氏身边的丫鬟,防他像防贼一样。
柳氏自己则是掐算的日子留他,一个月里只有固定的三四天。
若不是……怕父皇怪罪,他定会休了柳氏。
除了女色被禁,登王既不能去茶馆听曲,也不能去酒楼看舞,而是要读书。
去登州州学和那些举子秀才们一起读书,谁让他勤奋好学‘爱’读书呢。
*
琼州没有州学,也没有县学,百姓之家几乎没有读书人,至于官员,来此地上任的官员谁会带着自家孩子一起来,也就周世仁了。
跟着自家女婿女儿过来,还带了年仅十岁的儿子。
对周小弟来说,王府未建完时还好,陆先生需要安排被雇佣来做工的百姓,没有太多时间门盯着他读书做功课,可王府建成了,他们一家还有陆先生都跟着姐姐姐夫搬了进去,他的日子也就跟着水深火热了起来。
陆先生在琼州只有他这么一个学生,闲下来的陆先生整天只盯着他一个人读书。
上学堂的时候还有休沐日,如今连休沐日都没了。
周小弟努力挤但没挤出眼泪来,只能做出一副可怜相看着姐夫:“先生是有大才的人,姐夫你一定要把先生安排好,不能总让先生闲着,如此大才一直闲着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同样不喜欢读书的徐琛很是能理解小舅子的心情,他当初为了不去上书房便隔三差五的装病,不过他能控制自己的脉象,却控制不了小舅子的。
而且这么大的孩子不读书做什么,此界又不能修炼,连在琼州这样的山清水秀之地他都感知不到丝毫的灵气。
徐琛差不多已经绝了修炼的心思,他现在就想把新城建好,好待来日去京师把母妃偷出来。
“你若觉得一个人跟着陆长史读书太累,那便再为陆长史多选几个学生,只要陆长史同意,我这里是没有意见的。”
徐琛这里暂时还用不到陆长史,新城还在建,但七十名百户的名单已经列出来了,等新城彻底竣工,便会一并宣布。
琼州两个县的人口和田产也都理了一遍,两个县目前共有两万三千人,但有户籍的只有五千人,田产包括山地在内,共五万二千亩,其中登记造册的是一万八千亩。
黑户和隐田,今年内都要登记,到时候少不了让陆长史去帮忙。
周小弟苦着一张脸,他哪敢给陆先生找学生,再说了,这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已经下地干活了,怎么可能会来读书。
不能给陆先生找活干,那……
“姐夫能不能给我找点活干?”
想干活容易,徐琛直接安排道:“那就跟着我开荒。”
琼州的天气实在好,一年四季都能开荒。
八千护卫军一人开上一亩地,以水稻现在的亩产和琼州一年种三季的情况,便用不着买粮了。
“开……开荒?”
他就想跟在姐夫身边当个跑腿的。
“不然跟着王妃去养鸡?”徐琛道,王妃专门在新城圈出了块地方用来养鸡。
“我还是跟着您开荒吧。”周小弟喃喃道,很是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姐夫,天幕之人认证的盛世明君,现在整天开荒种地。
他姐,大魏历代皇后中的扛把子,如今在养鸡。
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怀疑天幕之人是不是在撒谎了。
而养鸡办场的周霜霜正在酝酿一件大事——减田赋免人头税免徭役免费办学。
琼州虽然是个州,包含了两个县和琼王建的新城,但当地百姓基本都以种地打猎为生,在周霜霜看来,眼下的琼州更像是一个大的贫穷落后的村庄。
而她,接受过村官培训,做过一年的村官。
如果把琼州的百姓当做村民,那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这四件事。
第一是减轻田赋,鼓励村民,哦,不是百姓将家中田产登记造册。
第二是免人头税,没了人头税,黑户也就不必藏着了。
第三是免徭役,她们连建新城都没有征徭役,日后就更不会征了。
第四是免费办学,这是长久要做下去的事情。
做好这四件事,整个琼州便尽在掌握了。
也只有在琼州了,换做是大魏其他任何一个州,这四件事都没法执行下去。
不过,能不能办,还得琼王同意,毕竟她打算让精力旺盛的琼王来办这四件事。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