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萩原研二让贝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略显局促地将衣服的布料揉搓起来, 嘴唇张张合合,眼睛带着明晃晃的心虚,在地板缝上游移。
知道家长对自己情感问题的长期关注, 小狗狗警觉地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本能说要不然快点把尾巴夹起来溜走, 可蓝眼睛看到旁边同样显得有点局促的同伴,勇敢的小狗依然决定勇往直前——
“萩, 我……”
她认为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为自己喜欢的人,对爱着自己的人。
“不是的, 萩原叔叔, 这并非我对您的告白, 而是对贝莉的。”但最终选择直面萩原研二的还是白马探。
白马探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假如不看他紧张攥紧到握起青筋的拳头的话。
这个能在面对贴近脖子划破皮层的利刃时面不改色, 能在面对还剩不到三秒就要爆炸的炸弹时保持冷静自持的侦探在贝莉和萩原研二, 在这一对父女面前,总显得不够冷静。
但人之常情。
但是他真实的情感流露。
那点不够完美不够成熟,但足够真实诚挚的感情, 却也是最打动人的。
至少萩原研二表情依然是审讯犯人的那副严肃脸, 但内心里却给白马探相当公正地加上了一分。
——顺带一提, 加上这一分之后,白马探在他心目中的分数目前是-99999分。
但眼神从白马探身上转移到有点怯怯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身上, 全世界最护短最溺爱孩子的父亲怅然感慨。
什么嘛, 都长得,这么大了啊。
萩原研二看着那双不自觉又变得雾气蒙蒙的蓝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点, 但失败了。
贝莉没有做错什么。
尽管贝莉有了喜欢的人这件事情对于以萩原研二为首的父亲们来说是一件暂时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但萩原研二想,贝莉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这并不是说她会听从他们的话去和白马探断掉所有的联系, 去隔断自己的恋爱感情。
而是说她一定有很听话,有好好地表达自己真诚的感情和情绪,有好好地尊重和回应别人的情感,有好好地爱惜着自己,也会尽可能好好地保护自己。
以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纵观现在这些年轻的男孩子们,萩原研二在心里十分不情愿地承认白马探似乎大概也许可能确实好像是一个还算不错的人。
不。
绝不。
萩原研二的眼神重新回到了凶狠,继续保持着下一秒就会爆炸的气势注视着白马探。
“小阵平和其他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哦。”他语气如常地抛下一道霹雳。
被霹雳击中的贝莉和白马探面面相觑。
——怎么办啊。
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和爸爸们讲述的贝莉有点心虚,又下意识去小小依赖白马探。
一步,两步,贝莉自以为隐蔽地挪动靠近白马探的动作让萩原研二心情更加不好了。
“我们逃吧。”贝莉攥着白马探的手,贴在他耳边小声地提议。
气流为白马探的耳朵蒙上一层微红,他不太自然地眨眨眼,下意识地心虚避开了萩原研二带着怨火的眼神:“我们逃……逃去哪儿?”
门口站着面上带着核善笑容的萩原研二,白马探看着对方因为隐忍怒火而跳动的青筋和握紧的拳头,觉得自己要是从他身边走不叫路过,那叫往地狱横冲直撞。
病房门外,似乎是可以逃离的世界。可白马探不知道那薄薄的门板之后会不会站着几个身强体壮的人形高达,会不会一开门抵住自己的就是拳头甚至于枪口。
“总之,看起来,现在无路可退只能迎难而上了,”他小声地跟贝莉讲,“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和叔叔们为难的。”
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太多的信心,白马探很快又补了一句:“大概。”
好像有在被好好地爱着。
贝莉笑起来,澄蓝色的眼睛在这种略显紧绷的气氛下不怎么合时宜地弯成浅浅的弧度:“总之,看起来,现在还是有路可以逃走的啦。”
先前的心虚和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她俏皮地模仿着白马探前一句的句式,笑着摇头晃脑的样子和白马探略显沉重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病房的玻璃窗被打开,夜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将旁边的窗帘吹得扬起。女孩子动作灵巧地像一只猫咪,腿一抬,一只脚踩在窗棂上,紧接着半个身子就探了出去。
贝莉一手按在窗框上,半扭过身子去看白马探,另一只手摊开冲他做出邀请状:“要不要和我一起逃呀?”
“喂!大小姐,那样很危险的!”
浅金色的长发被吹得起起伏伏,让白马探有那么瞬间的头晕目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一手攥着贝莉的手,胳膊想要揽住她,将她从危险的窗台抱下来。
但贝莉不但没有回到安全的地方,甚至还兴致冲冲地将身体更向外侧的空中探去。
“外面的天气好舒服的,”贝莉惬意地眯起眼睛,感受着面颊的凉意,“还很漂亮。”
下意识地随着贝莉的话将眼神落在已经冒出点点星光的夜空上,可白马探现在却没有心思去关注窗外的凉爽和漂亮的夜景。
夜风也将白马探的金色吹得扬起,可那些曾经让人感到柔软的发丝在此刻却显得那样恼人,使白马探的心揪得更紧。
“贝莉,”他急得只会叫对方的名字,又将求助的眼神落在萩原研二身上,“萩原叔叔!”
他握着贝莉的手收得很紧,双手捏着那白细的胳膊用力到颤抖着,生怕自己的松懈就会让在他眼中嫩黄的羽翼还不够坚硬的小鸟从高处坠落身亡。
“我现在身体有点虚弱,贝莉。”白马探认真地说。
他不认为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示弱、说出自己此时的“弱小无能”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反而很诚挚地将现实的情况说给贝莉听:
“所以你想看漂亮的夜景,我们暂时可以选择一个更安全一点的方式吗?现在我有些拉不住你,没有办法让你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或者老实说,我没有办法让现在的我去提供让你可以后顾无忧做想做事情的后盾。”
贝莉没有去看白马探,她越过喜欢的人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萩原研二正在看着她,以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复杂眼神。那双紫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好像时间和事件都没有让那双眼眸之中的爱有一丝一毫的削减,反而堆积得更深。
在那样的注视下,好像自己做什么都可以——而这也是让她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放松下来的原因。
因为她被爱着,被很多很多的爱爱着。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所以我想要和探一起去看一看。”贝莉说。
她看见萩原研二冲自己弯了弯眼睛,不舍又释然:“去吧。”
父亲的允许与退步让贝莉生出更多的勇气来,她反手握住白马探的手,强压下心里那点微妙的羞意,向着窗外跃去。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感受到贝莉的选择,头晕目眩心跳加速着,白马探跟着也从窗户将身子探了出去,尽可能地想要拉回已经跃出去的贝莉。
他明白拉住坠落的人自己可能会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拉伤拉脱臼的胳膊,也可能是他整个人一起被带着下坠到地面。
但那是贝莉。
白马探依然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
但那是贝莉。
于是白马探感受到的只有女孩子柔软温热的手和徐徐晚风。
悬在空中,贝莉的笑容依然灿烂,甚至多出了点狡黠:“我可是最最擅长飞行的小女警贝莉哦。”
白马探感觉自己好像进入到了一场绚烂的梦。
晚风缱绻温柔,沉沉乌黑的空中悬着冷色的月亮,旁边还缀着如今高工业化发展后难得如此清晰明亮的几点星子。今天有云,白马探出神地看着那几团云层,猜测更远的天空会不会有更多更漂亮的星星。
身边的人已经仰着头看着朦胧的月光出神,冷淡的光映在她柔软的脸上泛出玉一样的光泽,让她纤长的眼睫在眼下铺上一层阴影。贝莉欣赏月亮的时候很认真,目光专注,澄蓝的眼睛好像此刻只有那莹莹一轮月。
她眼里没有自己,可白马探却觉得很好。
神女无需注视凡人,她只要永远高昂着头颅,追逐着月亮,而她忠诚的信徒永远会虔诚地许愿,光着脚走在荆棘向上攀登也要跟在信仰的身后。
“你想要更近地看看月亮吗?”贝莉轻声问道。
得到了白马探肯定的回答,贝莉拉着他继续向上。
比她自己一个人在高空飞行的高度都要高,好像已经钻进了云中。尽管飞行上升的速度平缓,但白马探依然感受到了高度差引起的生理反应。
他长了长嘴希望缓解仿佛被隔了一层的耳朵,察觉到逐渐稀薄的空气,不愿意打扰贝莉的兴致,于是选择了尽可能地忍耐。
“呼。”他小心翼翼地喘息。
此刻两人置身在云中,周围的光线昏暗让眼前的世界看不太清晰,头顶的月光和星子被挡了个严实。
但仍然是有光的,金色的闪光。
那张看过了很多次但依然觉得很可爱的脸蛋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稀薄的空气而蒙上不自然的红晕,那双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带着笑看着白马探。
金色的发丝有几丝被薄薄的细汗黏在额角和颈肩处,像是某种在身上的蜿蜒的图腾,有着神和信仰的印记。
白马探有点呼吸不过来,可他依然努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缓和仪态的自然:“怎么了?”
他问贝莉为什么在云间忽然停下。
“我在想,”小女警完全不受高空的影响,声音依然轻快,“我和探还没有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就像这朵云之后的星星那样多。”
“数呀数也数不清。”
“那些危险的、戏剧性的,甚至在其他人眼里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都一起经历过诶。”
一起牵着手跑出过爆炸冒着熊熊烈火的大楼、从海底一起向上游出深海、在发生过命案的暴风雪山庄成功脱身……
小女警和大侦探的身上总发生着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很难经历的事情。
——就像此刻为了看月亮而一起飞起来,飞进云层里,向更高的地方找星星的踪迹一样。
“那说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经历很多。”白马探说。
贝莉的眼神依然柔软治愈,像是躺在棉花糖里一样,柔软又带着甜味:“嗯……”
“可我想做一件事情,”贝莉吞吞吐吐,“很多人都经历过,但我想做没有人做过的事情。”
在白马探略显疑惑的眼神下,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子动作一如既往地笨拙柔软又真诚,有着无限的热情,散发着糖、香料还有各种美好的物质应有的味道。
嘴唇是不敢妄想的柔软和温暖,带着颤抖双手着捧上来大声宣告的爱,行动派的小狗狗再一次用吻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莽撞的,白马探的鼻子被她的额头撞得有些发酸,像是直面了从惊吓盒子里跳出来的拳击手套,被砸了个正好。
但不是惊吓盒子,应该是惊喜。
他们在夜晚空气稀薄的天空,在云层中交换了第一个吻。
——亲亲是表达爱的方式。
这是她父亲曾经告诉过她的,可现在这个方式表达的不再是亲情,而是青涩诚恳又炽热的爱。
不仅是爱,她口中的氧气也顺着被渡过来。
他不仅坠入爱河,甚至仿佛此刻的生命都是由眼前的这家伙所赋予。
极度缺氧让白马探本能地要去汲取那一点生命的氧气,头晕目眩的,只觉得自己在做一场五光十色的、绮丽的、金色与蓝色交织的不现实的梦。
……甚至都不想醒来。
晕晕乎乎的脑袋让白马探都不明白自己最后是如何从云层降落,重新回到那一间已经被“危险人物”填满的小小病房。
“喂!!你这该死的臭小子还要傻笑到什么时候啊!!”
梦总归是要醒的,被叫醒的方式甚至是松田阵平忍无可忍痛击在他脑袋上震天撼地般气势的一拳。
“小阵平!”贝莉不太高兴地嘀咕了一句,“探还有点脑震荡呢。”
听到这句话,松田阵平的脸色更黑,阴沉沉的,假如他此刻的愤怒能量是炸弹的话,爆炸可能会让地球迎来末日也说不定。
“没事啦没事,这里是医院,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看医生是很方便的。”诸伏景光一如既往地打圆场,说出来的话却让白马探浑身一激灵。
果然,脾气好的诸伏叔叔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白马探了然。
“咔哒。”细微的声音传来。
顺着声音看去,贝莉原本尚且还能自若的神态在眼神触及到沉默不语从外套口袋摸出一把枪和将窗户房门关严实的伊达航时瞬间变得惊恐。
这样下去会死的吧!
就已经不是被小阵平暴打一顿在病房躺三个月出不来的程度了!
金毛小狗瞬间炸毛,急得团团转。
但白马探不急。
有忐忑,可他依然抬起了头,用沉稳真挚的眼神迎上一双双杀气腾腾的审视眼神。
家长的“不赞同”,这并不是因为白马探自身的问题,而是在于贝莉对于这些男人来说意义非凡。
得到这几位警官的认可和支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因为他们太爱贝莉了。
爱到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为难,见不得女儿甚至还没有流出眼眶的眼泪。
假如让贝莉从中调和或是掉几滴眼泪,那得到不甚诚心但会让她高兴的许可和祝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白马探不想。
这个也很爱贝莉,不愿意让她为难落泪,想要让她收获父亲真心的祝福的家伙,这个骨子里也固执的、想要用自己的努力来获得认可的家伙,没有像电视剧里的俗套情节一样下跪大喊“请放心地将您的女儿交给我”,反而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或许得到认可很难,但白马探会付出千百万分的努力。
但事实上也很容易。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无非是继续做他一直在贯彻的事情——
去爱贝莉。
他去看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子,看她焦急地像树袋熊一样爬上爸爸的身上,努力地去争抢危险的枪,看着所有人眼神下意识地温柔注视着她,一如既往、习以为常。
于是白马探笑起来,红棕色的眼睛弯成一轮相似的月亮,温柔缱绻,像是满树繁花绽开的锦簇模样,漂亮到不可思议。
你看呀,她总是被爱着的,是被很多很多爱爱着。
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而未来会有更对更多的爱,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收获更多的爱。
而那样就很好了。
白马探想着,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松田阵平趁着贝莉不注意时丢过来的一只直击自己脑门的零钱包。
——好吧,或许他的日子不会太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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