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的社会制度严重扭曲失衡, 那些西部雄虫多以鞭笞雌虫为乐,早已成为常态。但他们在北部的领地上说这种话,无疑犯了法厄斯的忌讳。
许岑风问明白原因, 知道法厄斯不是在无缘无故发疯,就转身远离了那群雄虫, 站在队伍末尾静静等待进城。
世上有许多事并不是眼睛所看到的那样, 尚且需要用耳朵去听,用嘴巴去问,否则只会和上辈子一样误会重重, 背道而驰。
许岑风想起上辈子那些零星破碎的梦,垂眸在雪地里落下一个清晰分明的脚印——
他还有很多事等待验证。
法厄斯尚未走远,听见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脚步微不可察一顿。他回头看去, 结果就见许岑风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站在雪地里, 墨色的发丝十分醒目。
法厄斯淡淡挑眉,心想这只雄虫还挺扛冻的,怪不得敢跑去当星盗,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昨天好像把外套脱给了自己, 没衣服穿也是情理之中。
法厄斯不喜欢欠人情, 他从星舰里面找出许岑风的外套正准备还回去,结果发现肩头有一处血痕, 顿了顿, 就又换了一件军装外套,隔着数米远的距离直接扔到了许岑风怀里:
“穿上!”
许岑风听见前方有风声袭来, 抬手准确无误接住了那件外套, 他下意识抬眼, 结果就见法厄斯已经转身和霍克带领队伍进城了, 只能看见一抹遥遥远去的背影。
拉亚刚好站在旁边,见状不由得吃惊瞪大了眼睛:“岑风,法厄斯首领怎么会忽然给你外套?!”
许岑风没有答话,他看了看手里的黑色外套,见上面有四颗金色的星徽,心知是法厄斯的衣服,一言不发穿在身上,隔绝了外间的寒风。
很暖和。
许岑风扣上扣子,说了一句拉亚听不懂的话:“可能因为霍斯堡太冷了吧。”
抛开许岑风不谈,这支队伍里一共有七只雄虫,其中两只来自北部,五只来自西部,都需要送到军部备案核实身份,再送回各自的部族。
北部雄虫备案完毕后就由军队护送回家了,西部雄虫也暂时安顿在了酒店里,只有许岑风被带到了军部的审讯室。
无他,西部给出的星盗通缉名单上有许岑风的画像。
霍克负责审讯。他将其中一张通缉画像递给许岑风看,只见上面的雄虫除了眸色和发色不同,模样竟和许岑风有八分相似:“你认识画像上的虫吗?”
许岑风坐在审讯桌对面,闻言看了一眼画像:“嗯,认识。”
霍克没想到他这么老实,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随即语气严肃地问道:“老实交代,你和那些星盗是什么关系?”
许岑风道:“没关系。”
霍克显然不信,眉头皱得死紧:“几个月前克莱特联盟忽然发生内乱,替换了一位新首领,根据可靠情报,你就是那位新首领的左右手,到底是真是假?”
许岑风没吭声,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回答。
这件事说来话长。
当初许岑风跳下回风崖后就重生到了当初那辆旅游大巴车上,如预料之中侧翻掉落,再次穿越到了虫族。
他原本想直接去北部寻找法厄斯,结果没想到还是和上辈子一样,遇见了旅游大巴上的另外一名同伴。他们阴差阳错被星盗抓走,又阴差阳错成为了克莱特联盟的新任首领,没几天就遭到了西部的围剿。
当时情况紧急,星盗队伍被军队打散,他们为了分散火力,一拨往西部逃去,另外一拨则往北部逃去。
许岑风就在北部的逃亡队伍里。他平常深居简出,而且刻意掩饰了容貌,独眼只是星盗队伍里的一个小喽啰,并没有真正见过许岑风,故而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霍克见许岑风一直不说话,伸手拍了拍桌子,沉闷的声响在审讯室里显得异常清晰:“根据帝国繁衍法则,雄虫有一定的免罪权,我劝你趁现在老实交代,到时候如果换了我们首领亲自来审讯,你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后面一句话很明显底气不足,许岑风昨天在帐篷里和法厄斯姿态亲密,今天还穿上了他们首领的外套,傻子都知道这两只虫关系不简单。
许岑风闻言抬起头,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审讯室环视四周一圈,最后发现前方墙壁缝隙中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针孔摄像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画面另一头,一只红发绿眸的雌虫正坐在椅子上旁听审讯过程,两条腿懒洋洋地翘在桌子上,赫然是法厄斯。
他见视频画面里的许岑风忽然抬眼看向自己,微不可察一顿,还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但一眨眼许岑风又重新收回了视线。
许岑风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军装外套,如此冷酷沉闷的颜色由他穿来却异常和谐,黑与白对比分明:“你们误会了,我也是被星盗抓去的雄虫,平常负责帮那位首领端茶倒水,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霍克狐疑出声:“那么多雄虫,星盗首领怎么偏偏找你端茶倒水?”
许岑风闻言看了他一眼,清秀的面庞在灯光照耀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笑了笑,让人目眩神迷:“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可能你得亲自去问他。”
霍克忽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星盗首领让许岑风端茶倒水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长得漂亮啊!香香软软的雄虫谁不喜欢?!
霍克只好又换了个问题:“你说你也是被星盗抓走的,之前住在哪个星球?姓什么叫什么?”
这种事情没办法瞎编,因为军部有数据资料库,到时候万一搜索不到许岑风的身份信息,他撒谎的事就暴露了。
许岑风静默一瞬,最后还是决定装失忆:“我之前不小心撞伤头部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许岑风,别的事情都忘了。”
霍克觉得他在撒谎,因为这种理由在虫族也相当老套:“你确定?”
许岑风笑了笑:“骗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许岑风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霍克和笔录员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暂时提取许岑风的面容信息,打算回头和数据库里的失踪雄虫案例进行对比,以此来确认对方口供的真伪性。
霍克整理了一下资料:“在你的身份查明之前,必须待在看守所……”
话未说完,他的耳麦里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让他和那些西部雄虫一样住到克洛伊酒店,直到身份查清。”
看守所可不是什么舒服地方,许岑风看起来好歹比别的雄虫稍顺眼些,那些西部的废物都能舒舒服服地住豪华酒店,没道理让许岑风住监狱。
法厄斯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大抵是因为那只雄虫看起来太过弱不禁风,总感觉一阵风就能吹病的样子。
霍克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吃惊“啊”了一声,他看了许岑风一眼,随即抬手挡住耳麦,压低声音紧张道:“首领,他很可能是星盗,关在酒店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法厄斯闭眼仰头,抬手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虫纹,他的发情期快要临近,精神力暴躁得不像话,连带着情绪也异常烦躁,闻言冷冷皱眉:“你既然知道他是星盗,昨天为什么还要放他进我的军帐?!”
霍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想那不是为了给你创造艳遇机会吗:“首领,我是事后才发现他和星盗有关系的。”
但法厄斯显然不想理他,直接切断了通讯。
“嘟嘟嘟嘟——”
霍克只好重新坐直身形,顺便摘下了耳机,重新组织语言对许岑风道:“我们首领有令,在案件查清之前你必须待在克洛伊酒店,一步也不许离开。”
他语罢让笔录员上前,给许岑风打开审讯椅上的隔板,结果就听面前这只雄虫冷不丁出声问道:“这是你们首领的命令吗?”
霍克还以为他会问“凭什么”,没想到只有这句话,闻言看了他一眼:“尊贵的阁下,这种待遇已经很好了,按照规矩你可是要被关在监狱里的,那个地方可没有酒店舒服。”
许岑风顿了顿,没再问什么了,从椅子上起身跟着他们离开了审讯室。
彼时法厄斯正懒洋洋靠在走廊抽烟,他眼见许岑风从里面走出来,嗅觉敏锐捕捉到了对方身上那一丝极淡的信息素味道,幽绿色的眼眸闪过一抹暗芒,偏偏红发悄然滑落,遮住了那种不易察觉的兴味。
但他的后颈更疼了……
法厄斯拧眉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在垃圾桶上掐灭了烟头。他站直身形,正准备去楼下医疗部注射一针抑制剂,结果就听许岑风忽然从后面叫住了自己:“首领——”
法厄斯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有事?”
许岑风慢慢走到了他面前:“霍克副首领说您不许我离开酒店。”
霍克站在旁边脸色抽搐,心想这只雄虫手段可真是不得了,居然敢当面告自己的小黑状。
法厄斯闻言眉梢微挑,心想自己说过这种话吗?不置可否,静等下文。
许岑风笑了笑:“但我第一次来北部,想在霍斯堡附近转转,可以吗?”
法厄斯闻言不动声色打量着许岑风,见面前这只雄虫身上穿着自己的军服,意外的合身漂亮,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但你很可能是星盗。”
许岑风声音温和:“只是可能,并没有确定不是吗?”
法厄斯闻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比刚才更清晰蛊惑,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呢?”
许岑风墨色的眼眸注视着法厄斯,与雌虫的幽冷残忍不同,里面只有一片春风化雨般的柔软:“我想出去转转。”
法厄斯闻言好似思考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思考了一瞬,最后眉头微皱,声音低沉地吐出了一句话:“仅限霍斯堡内。”
竟是意外的好商量。
许岑风不着痕迹松了口气,随即注意到了法厄斯敞开的衬衫领口,里面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肩头缠着的纱布,低声问道:“您的伤好些了吗?”
法厄斯注意到他关切的目光,身形微不可察一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挑眉反问道:“和你有关系吗?”
许岑风似乎笑了笑:“您的伤口是我帮忙处理的。”
他冷不丁提起这件事,法厄斯不免又回忆起了昨天那个荒唐的晚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和雄虫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又搂又抱,传出去都没虫会信。
法厄斯的性格骄傲而又自负,闻言漫不经心道:“总之死不了。”
他语罢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身形很快消失在了楼梯拐角,殊不知许岑风因为他的那句话陷入怔愣,许久都没能回神。
霍克出声提醒道:“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许岑风这才回神,跟着对方一起离去。
克洛伊酒店坐落在霍斯堡中心,是主城内最豪华的酒店,毕竟给雄虫住的地方都不会差到哪里去。霍克取了房卡,领着许岑风乘坐光梯上楼,把他送到房门口就停住了脚步:“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里面,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叫服务员,如果想出去的话……”
他指了指站在外面值守的两名士兵:“我们首领吩咐过了,必须带上他们。”
北部风俗与西部截然不同,雌虫大多彪悍粗犷,许岑风这么一只漂亮的雄虫独自走在大街上,很容易招惹垂涎与掠夺。
许岑风接过房卡问道:“确定是你们首领吩咐的?”
他没有问“为什么”,北部的雌虫大多性格暴躁,这句话一问出来,霍克大抵会来一句“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之这是我们首领的吩咐”。
这是许岑风上辈子总结出的经验。
霍克戏谑出声:“当然,这间酒店住了那么多雄虫,只有你的待遇最特别,漂亮的雄虫独自走在大街上可是很危险的。”
他语罢也没多待,对着两名值守的士兵吩咐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许岑风见状关上房门,在酒店的大床上落座。他似乎有些困了,闭目倒入柔软的床榻间,身形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看,
这样的开局不是比上辈子要好的多吗?
没有突如其来的关押,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监视,仅仅只是为了能够让他住得舒服一点,仅仅只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许岑风心中情绪翻涌,过了许久才终于恢复平静。他睁开双眼,按亮床头柜上摆着的闹钟,却见上面显示的日期是21号,微不可察顿了顿。
许岑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不其然有些发烫。
虫族的体质与人类截然不同,平均寿命大概有二百年。上辈子许岑风穿越过来没多久就忽然发了一场高烧,他不清楚那场高烧改变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些许变化,没想到这一世还是没躲过。
许岑风从床上坐起身,找到了酒店药箱里的体温计,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一直观测着自己的体温变化,最后终于确定就是那场高烧。
许岑风隐隐记得这场高烧持续一晚上就自动降下来了,药物没有任何作用。他强撑着晕眩的大脑给自己灌了一杯热水,然后躺上床休息,等待着身体自动退烧,结果晚上烧得神志不清,把进来送晚餐的服务员吓了一跳。
“阁下!阁下您没事吧?!”
许岑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虫在晃自己,结果还没等他睁开眼,对方就已经慌慌张张跑出去叫医生了。
许岑风烧得嗓子干哑,他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只感觉眼皮上方似乎压了两块沉重的砖头,坠得脑子都在疼。
恍惚间有什么尖锐的针管刺进手臂,给他注射了药物,耳畔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已经注射了退烧药剂……”
“怎么还没退烧……”
“可能药剂发作需要时间……”
“已经两个小时了,还要多久?!”
后面那道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很是耳熟。
许岑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睁开了双眼,在一片模糊失焦的视线中,只见一抹穿着黑色军服的身影站在床边,赫然是法厄斯。
许岑风见状动了动指尖,似乎竭力想抓住什么,无声吐出了几个字:“法厄斯……”
一旁的医生被法厄斯骂得狗血喷头,正在心中哀叹倒霉,视线不经意一扫,忽然发现床上的那名雄虫睁开了双眼,连忙激动出声道:“首……首领,那位阁下醒了!他醒了!”
法厄斯闻言下意识看向床上,果不其然发现许岑风苏醒了过来,立刻大步上前,皱眉沉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许岑风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弱,听不清楚。
法厄斯只好俯身靠近许岑风耳畔,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许岑风却没说话,意识恍惚间,他摸索着攥住了法厄斯冰凉的指尖,然后缓缓扣紧,低声吐出了三个字:“法厄斯……”
他在喊他的名字。
声音沙哑,不知藏着怎样厚重的情绪,偏又万分缱绻。
法厄斯闻言一怔,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下意识看向许岑风,可这只雄虫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是伸手一拉,直接将他拽到了怀里。
“?!!!!”
法厄斯面色错愕,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可那只雄虫却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胆大的事。许岑风烧得糊里糊涂,仍不忘紧紧抱住怀里的红发雌虫,他的怀抱温柔干净,带着特有的信息素香味。
许岑风闭目,前世与今生的梦境互相交错,早已让他分不清现实,低声呢喃道:“法厄斯……”
“你别死……”
这一世,他们都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