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这东西太苦, 朕不喝。” 刘邦轻摇头,推开侍女喂到自嘴边的黑漆漆汤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英布为数不多的君臣相和颤了颤。 片刻后,他那面对刘邦不该有的良心还是敦促他开口劝了劝, “陛下,您就喝一口吧。” “您来西域时还好好的, 眼下马上要回去了,却突病成这个样,这万一有个好歹, 您让我回去之后怎么跟娘娘交代?” “跟她交代?” 刘邦双眼微闭,声音越来越虚, “不用交代了。” “朕已经给她打下了万里疆土,她还想要么交代?” 英布瞧了瞧刘邦, 没接话。 这话说的,疆土不止是娘娘的,更是您的。 ——再说了, 您现还是大汉王朝的皇帝呢,给娘娘打疆土不就是给您打疆土? 但这种话英布只心里想想,说是不说的,刘邦眼瞅着时日无多, 他还是给刘邦添点堵。 英布忍住了没接话,而是岔开话题,“陛下, 您这是么话?” “娘娘与皇太女殿下都盼着您早些回去呢,您可不说丧气话。” 说句不吉利的, 哪怕死, 得死长安,死外头算么? 虽立了皇太女, 可陛下还有八个儿呢,最喜爱的赵王年龄如今年龄大了,若是有朝臣支持,未必没有与皇太女一战之力。 ——世人眼里,女为储君终归不是正途,万里江山要交到男人手里才算正统。 如今皇太女的储君之位坐得稳,是因为外有陛下开疆扩土,内有皇后治理国政,内外皆一片欣欣向荣,朝臣们自对皇太女没有异议。 可若是陛下与皇后皆丧,朝臣们压抑良久的小心思便会重新升腾,等待皇太女的,只怕是不亚于惠帝孙般惨烈的反扑。 英布叹了口气。 刘邦万不这个时候不明不白死西域,他必须到长安之后才死,把遗言么的说清楚,皇太女继位的事情彻底定下来。 ——他女儿还是皇太女伴读呢,若是皇太女有了意外,他女儿可怎么活哦! 没有犹豫太久,抬手接了侍女手里的药碗,挥手遣退侍女,自坐胡床上,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刘邦嘴边,自亲自喂刘邦。 他想着自虽与刘邦差点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好有天幕预警,又有皇后皇太女间调停,他与刘邦到底都克制住了彼此,临到现,还是君如青山我如松柏的和睦景象,刘邦当会给他这个松柏的面,好歹喝上两口,把那病入膏肓的身体拖到长安再咽气。 “陛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英布是典型的武将,粗枝大叶不大会劝人,劝来劝去全是干巴巴的话,“哪怕是为了皇后与皇太女,您不这里出事啊!” “药放下,朕问你一件事。” 刘邦虚弱摇头。 英布倔脾气上来,不愿意这种时候服软,“您先喝一口,喝完您再问我。” “......” 这么多年了,这人的性还是一如既往不懂周转,一如既往让人讨厌。 刘邦有些一言难尽,但看英布的架势,若是自一口不喝,他真掰着自的嘴把药灌来的事情,于是勉为其难胡乱喝两口。 “这才对嘛。” 英布松了一口气,随手把勺搁一边,直接把碗怼到刘邦嘴边。 刘邦病得太重,身上没力气,就这么他灌了满嘴药。 偏这人粗心得狠,根本不会伺候人,刘邦险些汤药呛得一口气上不来,现就登天找嬴政。 好英布虽不懂怎么伺候人,但知道人之将死的模样,瞬间放下药碗,并起一掌拍刘邦后背。 后背陡一疼,卡他喉咙里的药终于吐了出来,他这才感觉自活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英布推开—— “滚!” ——他会不会死西域他不知道,但再这么灌下去,他绝对死英布手里。 “陛下息怒,臣不是有意的。” 英布连忙道。 虽汤药吐出来不,但好歹喝去了一些,总比侍女喂半天刘邦一口不喝强。 英布不反思,他下次还敢。 甚至想想方才刘邦问自的话,此时还有心情问回去,“陛下方才想问臣么问题?” “陛下请问。” “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邦翻了个白眼,靠引枕上剧烈喘息着。 英布这么一折腾,他这会儿的精神差得厉害,差到感觉自随时都有蹬腿的可,这种情况下,那个问题一定要问了。 于是他歪引枕上,没精打采瞧着神采奕奕的英布,“你当年请立你家女郎为继承人时,心里想么?” “就这事儿?” 英布幽怨看了眼刘邦,只差把心思写脸上——那还不是因为您! “说。” 刘邦没有好气道,“朕想听你亲口说。” 英布便不藏着掖着,“当初太仍是储君,荏弱无,不堪重用,您若想让他坐稳皇位,则必要替他清理一切登基障碍。” “淮阴侯韩信,梁侯彭越,以及臣,我们都活不了。” “可是跟您打吧,又打不过,不打吧,又不甘心。” “两种选择皆是死,阿玉便劝我,不如交出兵权,放弃封地,立她为继承人,一来麻痹您与皇后娘娘,得一个满门活的恩典。” 想起那日英玉劝自的说辞,英布一脸骄傲。 ——到底是她女儿,有远见,有谋略,比儿么的强百倍! “么,她年龄虽小,可见识与谋略皆我之上,若效力储君门下,日后必前途不可限量,恢复满门荣耀指日可待。” 英布看了一眼刘邦,继续道,“后面的事情,您便都知道了。” “小小女郎,竟有这般见识。” 刘邦闭了闭眼,“所谓男女之别,不过是男人不想让女人来与自争夺东西罢了。” 英布十分赞同,“对,陛下说得对。” “臣的女儿可比男人强多了,臣百年以后,臣的孙后世便全指望她了。” “难得你如此豁达。” 刘邦眼皮微抬。 英布哈哈一笑,“么豁达不豁达?臣乃当世虎将,唯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喊臣一声阿父。” “至于那等庸碌无之徒,纵是儿,纵是男人,臣不会多瞧他们一眼。” “而今新政已定,传递香火的又不止儿。” “既如此,臣又何必拘于男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初是逼不得已,但现,英布却觉得自的决策非常明智—— 若是皇太女成功继位,阿玉必封侯拜相。 阿玉又比皇太女小许多,假以时日皇太女百年,她必是托孤重臣,大权独揽。 这样一个万世流芳的女儿,可不比那些有辱门风的儿好太多了么? 英布十分看得开,甚至还想与同样立了女人为继承人的刘邦一同交流一下意见。 但此时胡床上的刘邦,似乎已不想再与他交流这种经验,病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艰难搬开自身后的引枕,从引枕下取出一道诏令,那道诏令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上面的印封已不再鲜红,只剩西域经年不断的风侵蚀得只剩一圈浅浅的红。 英布目光微微一滞,面上的引以为傲一点一点消散。 “黥布,你过来。” 刘邦冲他招手,精神似乎比刚才好很多。 英布再怎么迟钝,可毕竟见过太多的死人,瞬间便知晓刘邦这是回光返照。 ——大汉王朝的天,已经回不到他的长安。 英布心口一酸,撩起衣袍跪着向前,“陛下,臣。” “你还是这般不谨慎。” 刘邦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个样,朕如何向你托付后事?” 他抬手拍了拍英布肩膀,难得耐着性说话,“此时当召史官,召集所有随官员。” “......喏。” 英布沉声应喏。 史官与随官员全部召来,刘邦歪引枕上,声音一下比一下轻,“皇后乃朕妻,佐朕平定天下,这大汉江山,本该是她与朕共坐。朕百年之后,她若称帝之举,群臣不可有异议。” 英布眼皮微抬。 群臣微微一惊。 但让他们更为震惊的后面—— “废太盈,昏聩无,辜负朕心,不堪为朕之,命绛侯周勃以杀之,以泄朕愤。” “赵王如意,轻挑无威仪,废为庶人,不入宗庙。” “齐王肥,贪吃无功,其齐国之封土,当分之以封众公主。” “至于如何划分,可尊皇后之命。” “朕虽为天,享天下供养,但九州初平,黔首贫苦,不可因朕崩而加税黔首。” “朕崩以后,以瓦器陪之,不可以金银厚葬。” 刘邦声音越来越轻。 他听到外面风声肆虐,恍惚间,他又回到曾经的游侠岁月。 那年苛政猛于虎,他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成为无数起义军的一员。 可秦有章邯,哪怕用徒刑将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 所有人都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不成气候,只剩他与项羽仍坚持。 后来项羽破釜沉舟,后来章邯投降,后来他胜了章邯,后来他逼项羽乌江自刎,后来他坐拥天下,欲兔死狗烹。 再后来,是天幕预警,他的皇后利剑出鞘。 ——出新政,保功臣,平南越,灭匈奴,立旷世未有之功。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邦慢慢合上眼,手一点一点从胡床上滑下来,“威加海兮归故乡。” ——他的猛士,至今仍为他镇守方。 真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崩了!” 老黄门声音凄凄又尖细。 天崩逝,送葬归长安。 天地同悲,世间只剩黑白色。 吕雉轻抚万里而归的刘邦棺木,用只有她自的声音轻轻一叹,“刘季啊刘季,你一生负我良多,临到死了,才想起回护于我。” “只可惜,我不需要你的庇护。” “你诏令所写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了。” “包括我们的盈儿。” 她垂眸看棺木,面上不悲不喜。 老黄门尖细声音响起,所有朝臣三叩九拜之礼—— “皇后娘娘顺承天命,登基为皇。” “加——天冠。” 小黄门们殷勤赶来,拆下吕雉鬂间珠钗首饰,轻手轻脚加戴天冠。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朝臣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鲁元领着一双女儿,眼含热泪看着自的母亲终于得偿所愿。 那些女人不为继承人,女人不封侯拜相,永远男人踩脚下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再不会回来! 吕雉缓缓睁开眼。 ——属于她的时代,属于女人的时代,终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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