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过来。”
牧老爷留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牧江萤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牧老爷身后，走进书房。
牧老爷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案边，牧江萤静静侍立于一旁。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舅舅。”
牧老爷容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用略温和的语气说：“坐吧。”
牧江萤看着牧老爷的脸，揣摩不出他的意思，于是忐忑不安的坐在临窗的榻床上。
牧老爷呷了口茶，不轻不重的问：“你当真愿意做太子的侧妃。”
牧江萤重重的点头，“求舅舅成全。”
牧老爷唉叹了一口气，表情没有刚才的刚毅。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关系到你的终生，江萤，舅舅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牧江萤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舅舅不想我嫁去太子府吗？”
牧老爷没有回这个问题，他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放在牧江萤右手边的书几上。
牧江萤不解其意，她拿起书，书的外皮很破旧，有被火烧的痕迹。
“舅舅要我打开它吗？”
牧老爷点头，“打开看看吧。”
牧江萤慢慢翻开第一页，一幅杏林图赫然出现在书上，仔细看，杏林下有一位少女在河边嬉戏，题诗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忽然想起姨母跟她讲过的往事，与一位少年郎在杏林初遇，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难道这位少女便是姨母，而画这幅画的便是那位少年。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牧江萤翻到最后一页，同样是杏林，杏花开满枝头，不同的是，少女身旁的那条河变成了一堵厚厚的宫墙，右上角题诗曰：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牧江萤终于明白为何姨母那日会说，不想要的东西，给予的再多，对她来说依旧是一文不值。
姨母一生都被困在宫墙之中，失去了自由，与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永生不得相见，对于姨母来说，陛下的荣宠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这是一本很薄的画集，不出半个时辰便能看完，牧江萤的手指却不听使唤的在发抖，迟迟不能翻页。
最终，牧江萤合上了书，不忍心再看下去。
“舅舅为何会有这幅画集？”
牧老爷长叹了一声，眼眶发红，“只因我当年一念之差，害了长姐一生。”
“舅舅为何要这样说？”
牧江萤听糊涂了，姨母告诉过她，是祖父逼姨母嫁给当时还是安王时的陛下，可这关舅舅何干系？
牧老爷负手立于书案前，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那一年，你母亲刚平定逆贼，收复了泉州，深受先皇的器重，京城中人人都认为你的母亲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想和我们牧家联姻的王公贵族快把门槛踏破了。”
牧江萤自然知道，能在朝代更迭中保持昌盛的家族，靠的不仅仅是出色的后辈，更重要的一点是联姻，这些家族之间互相联姻，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牧老爷黯然垂泪，缓了缓，继续道。
“当时的我还是个总角的孩童，全然不知各家的虎视眈眈。有一日，长姐带我去寒光寺上香，本来上完香便要立刻回府，但那时我年幼不懂事，不想回家读书，便趁长姐没注意偷偷跑了。”
“长姐为了寻我，复折回寺庙。我在木丛里藏了一下午，见没人来，便沿来时的路返回去，路过一间禅房时，听到里面传出一串女子的哭泣声，像是长姐的声音，我想也没想，直接推开了门，便见安王从禅房里出来……”
牧老爷的语气渐渐微弱，直到听不见。
“后来呢？”牧江萤问。
联想起姨母与心上人分开，另嫁他人，牧江萤便知道那间禅房里必定发生了一件大事，导致姨母不得不嫁给安王。
先皇驾崩前，储君之位迟迟未定，诸皇子明争暗斗，文武百官各择择主，但也有一些中立派，牧国公府便是。
身处朝堂，岂能独善其身，牧国公府出了一位战神将军，自然是人人争夺的香饽饽，但忎谁也没想到，最后一直以来默默无闻的安王竟迎娶乐牧国公府的嫡长女，也就是姨母。
先皇驾崩当天，她的母亲带兵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拥护安王登基。
牧老爷无奈的摇头，苦笑了一下。
“如果那天我能乖乖和长姐回家，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言罢牧老爷转头看向牧江萤，像是在隐忍什么情绪，“后来长姐嫁给了安王，在出嫁的前一天，烧毁了关于那人的一切旧物，这本画集被我从火里抢救了出来。”
“所以，禅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牧江萤心里有一个猜想。
牧老爷没有回答牧江萤的问题，但他眼里的落寞让一切不言而喻了。
牧江萤低眉沉思。
在夺嫡之争中，能娶到姨母，便能得到母亲的助力，但姨母那时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断不会答应安王的提亲，安王定是使了什么计策，让姨母不得不嫁给他。
寺庙的禅房，哭声，安王的出现，凭这些线索，牧江萤可以判定，姨母在那间禅房里被安王夺了贞洁。
想到这里，牧江萤心中的悲怆感油然而生。
人们只看到高高在上的皇权，却看不到那个位子一旦发生变动，背后需要牵扯多少人，当今皇帝固然是位名君，但姨母也牺牲了她的一辈子。
“有你姨母的前车之鉴，我是不愿意让你嫁到皇室。”牧老爷道。
牧江萤默然不语。
“皇室规矩繁琐，行事处处要谨慎，以你的性子，吃不了这份苦。我本欲选一个清流人家，上有公婆和睦，下有丈夫恭敬，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能平安顺遂一生。”
牧老爷娓娓的说着，字字诚恳，拳拳父心。
牧江萤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舅舅的顾虑我都懂，但若是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安心的同他过一辈子，我情愿这辈子不嫁。”
牧老爷一怔，这句话似曾相识，他以前好像也说过。
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从前的记忆。
“父亲，我不想娶云州来的姑娘，倘若您执意让我娶她，我便去出家，终生不娶。”
“你懂什么，父亲我是过来人，选出的姑娘才是最适合你的。”
想到这里，牧老爷不由得感慨，不知不觉中，他也变成了世俗的人。
沉默了半晌，牧老爷道：“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会阻拦，只要你将来不会后悔便好了。”
牧江萤喜出望外，点头道：“只要做出了选择，便会生出后悔的心，无论将来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努力去承担。”
牧老爷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欣慰的笑脸，他看着牧江萤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希望我的选择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