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礼，杨氏连连后退摆手称不敢当，“公子客气了，我只是个下人，当不起公子的如此大礼。”
沈凌鹤执意再行一礼，沉声道：“姑姑当得起。”
他这一拜是为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感激杨氏救治庇护之恩。
观内，已点好安息香，其余人等已然退到外面，沈凌鹤闭目盘坐于蒲团上，杨氏垂手站立于沈凌鹤的身后。
林云舒看着已然定神的沈凌鹤，心中默念着百纹兽皮的异羌族语，吹启笛音，星星点点笛音像是有着某种魔力钻入沈凌鹤的耳中，召唤出过往记忆。
耳中传来如梦如幻又真实的声音，熙熙攘攘的马车铃铛作响，孩童嬉闹之声，缠着父母亲买糖撒娇的稚童，小贩高声叫卖，让人觉得身处街道。
“母亲，孩儿要将兔儿灯拿去给父亲看。”稚气童声响起。
“宝儿乖…你父亲在前头，我们一起去寻他，然后回府。”妇人温柔之声。
孩童欢呼雀跃快乐的声音响起，劈啪作响的火烛声，杂乱行人的脚步声。
“嫂夫人，宝儿。”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随后，有架子重重倒下的，人群惊恐害怕尖叫声传来，孩童吓得啼哭之声。
“母亲，母亲救我，先生救我…”突然间，沈凌鹤只觉得钻心万分，呜咽着喊叫起来。
孩童声音被淹没在这场混乱中，马车轱辘转动，只剩妇人凄厉喊着叫，“孩子、我的孩子…
“宝儿…”凄厉喊声似乎刺要将人的耳膜刺破。
“父亲…父亲救我…”孩童哑着嗓子喊叫着，无奈被人捂住了口鼻。
这时，沈凌鹤猛然睁开猩红的双眼，疯魔般地喊出一句，“先生，怎么会是你…”
杨氏被他的举动吓得一跳，捂着胸口小心上前看着似醒似梦如同在梦游的沈凌鹤，他疯魔的样子着实让人有些害怕。
“公子…”
“宝儿…”她不确定呼唤着沈凌鹤。
这清晰的叫声，将沉浸在方才声音里的林云舒给惊醒，猝不及防的笛声戛然而止。
此刻的沈凌鹤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股气流试图冲出，一股异样的腥甜之感自喉间穿到口中。
他忍不住口中喷溅出一道污血，颓然就侧倒在地上，眼角泪水似雨滴划落。
林云舒见此，深吸一口气，快速收好玉笛，几步上前扶起沈凌鹤，轻柔拍打着他的脸，“沈公子，你醒醒，醒来。”
“奶娘，快…快唤醒他。”
有些不知所措的杨氏，这才如梦初醒，蹲身到沈凌鹤跟前，口中呼唤：“宝儿…宝儿…孩子，你快醒来…”
沈凌鹤轻依偎在林云舒怀中，咳嗽几声，伸手向着杨氏，弱弱哀道：“母亲…救救孩儿…”
虚弱之声，令杨氏泪水连连，她连忙双手握紧沈凌鹤的手，“孩子，母亲在这…母亲在这…宝儿别怕…”
杨氏说完，沈凌鹤带血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昏了过去。
眼前的沈凌鹤，让杨氏闪现到十一年前，那个春日，那个提着剑冲向她，浑身带血的倔强少年，原来是他。
屋外守着的肖言生听到里面的动静，急切地询问：“发生什么事，我可以进来吗？”
“肖兄，你快进来吧！沈公子晕倒了。”林云舒，从慌乱中回过神。
肖言生急步之后，三人合力将沈凌鹤扶到里屋的床榻之上。
“怎么会这样，师弟怎么会晕倒了。”肖言生一脸担忧，关键时刻曲星辰还不在身边。
他又不懂医术，只能干着急。
林云舒也是一脸忧愁，看了眼昏迷的沈凌鹤，“我也知道发生什么事，耳边传来许多莫名的声音，不过我奶娘唤醒他后，他神志是清醒的。”
这时杨氏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林云舒接过帕子，替沈凌鹤擦拭嘴角上的血迹。
杨氏翻看了沈凌鹤的眼皮，替他摸了摸脉，松了口气，“我虽医术不如曲大夫，但依我看沈公子最多是急火攻心，身体无大碍。”
几人这才放下心，性命无忧就没事，只等曲星辰办事回来，沈凌鹤必定能醒。
不知过了多久，沈凌鹤只觉睡了一觉，幽幽转醒，就见林云舒守在自己跟前，他心中微暖。
“我方才的样子，吓坏你了吧！”
见沈凌鹤清醒，说话也有条理，林云舒心下放心许多。
“你醒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等你师兄回来，再让他替你看看。”
沈凌鹤轻轻点头，神色十分虚弱，直视头顶上方，吐出四字，“心病难医。”
杨氏从外屋走了进来，她煮了壶热茶，端见沈凌鹤已经醒来，心中石头落地。
她先将一杯热茶端给林云舒，再对沈凌鹤说：“公子醒了，喝些热茶，祛祛寒气。”说完，将茶盏端到他面前。
沈凌鹤起身，接起茶盏，掀开茶盖望着茶盏里的乌黑，凭着气味，他知道这是补气益血的五宝桑葚茶。
十一年前，也是这样的情景之下，他身受重伤，失血过多，气虚体弱，那时，杨氏穿着粗布衣裙，顾不上害怕，暗夜里，小心地将这补血益气的茶，送到他面前。
那时，他明明如强弩之末，还不忘威胁别人。
“若是让我知道你报了官，我就杀了你们母女二人。”
“你放心吧！我那苦命的孩儿如你一般大，我会不报官的。”
杨氏退了下去，他独自舔伤，至那之后，杨氏将饭食和水，甚至采了些草药，放到他躲着的柴房前。
有一日，有伙人冲了进来，他躲在树丛后，听见妇人和他们的对话。
“什么小子，姑娘的，我家小姐得了天花才到此处修养，没听说还有别人。”
“别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就好欺负，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人？”
直到离去的脚步声传得远，他心中还琢磨着天花是什么东西，直到经过窗前，见到那个眼眸清澈的姑娘，正满面通红脸上的红疹子骇人躺在床榻上呻吟呢喃着喊着阿娘，他才明白姑娘得了重病。
也算是同病相怜吧！
于是，那个窗前每日都会出现一株梅花，或者其它不知名的野花。
思到此处，沈凌鹤不自觉笑出声，突然冒出一句，“没想到，你脸上居然没留疤。”
林云舒被他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蹙眉问道：“沈兄在和我说话吗？”
他该不会是病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
谁知，杨氏低低一笑，接话：“舒儿的脸没有留下疤，还得多亏窗前的那些野花。”
古人说，百米之外定有治病解药是有些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