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忠朗家是农村自建楼,一共三层,赵雪竹的房间在三层左侧,坐北朝南采光很好。
王慧跟进来,和她说:“小竹,这床单被罩我今天下午刚换上,房间每个月定期打扫一遍,你放心住,都是干净的。”
覃忠朗妻子是瑶族人,身材娇小却留着一米多长的长发,放下来到膝盖位置,平时为了干活方编成辫子盘在脑后,很像旧时代女性花苞状盘发。
赵雪竹小时候便觉得舅妈头发很美,她说过她们寨子里所有姑娘都会蓄发,学绣工,从小便跟着长辈们学习瑶族传统歌舞。
王慧说她学艺不精,后来嫁给覃忠朗那些绣品再没碰过,唯独这头长发还留着。
“谢谢舅妈,你最好了。”赵雪竹径直扑到床上,这段时日以来身心最放松的一次。
王慧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这孩子,突然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先休息,要洗澡了说一声,我让楼下不要用热水。”家装电热水器,热水只够一个人洗澡的量,用完了要等二十分钟。
赵雪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回:“好,知道啦。”
没躺多久,门外响起小孩噼里啪啦上楼的声音,嘴里还喊着:“姐姐,姐姐呢,姐姐在哪里?”
覃宇打开房间门,探进个小脑袋,黢黑的眸子滴溜着转,最后锁定在床上,跑进来拽赵雪竹的胳膊,“姐姐,不能睡觉,陪我玩,爸爸给我买了新玩具。”
赵雪竹脸埋进被子里,假装听不到他说话。
覃宇爬上床,两只小手掀开被子,着急地喊着:“别睡了别睡了,快醒醒,醒一醒。”一下捏捏赵雪竹的脸,一下又拍又掐,最后急得覃宇大喊妈妈。
赵雪竹不得不睁开眼,起身把他抱下去,指了指床单上的两个脚印子,说:“坏蛋小宇踩脏姐姐的床,打你屁屁。”
覃宇怕得挣扎想从她怀里下来,赵雪竹笑了笑,摸摸他浑圆的脑袋,“姐姐和你说着玩的,不打屁屁。”
王慧听到喊声从楼下上来,看到姐弟两人正玩闹,吊起的心松了下来,瞥见看到床单上那突兀的泥脚印,责怪起覃宇来:“覃宇!怎么穿鞋上姐姐的床?不能这样,床是睡觉的地方,妈妈跟你说过的,脱了鞋才可以上床。”一边和赵雪竹解释:“我给你再换一套床单,他跟村里那些泥小子玩惯了,不懂讲究卫生,你别介意。”
赵雪竹伸手拍拍结印地方,掸走床单上的灰,笑着说:“不碍事,不用那么麻烦,这不就干净了。”
把覃宇重新抱了起来,“走,带姐姐看看你说的那个新玩具。”
王慧在后头又拍了几下那块床单,印子几乎看不见了才放心下楼。
覃宇从客厅的柜子翻出一个大盒子,拎过来时磕磕绊绊的,盒子从手里滑掉下来两次,圆胖脸蛋笑起来好像年画里的娃娃。
姐弟俩在茶几上拆盒子,覃忠朗看了过去,许是酒精催化,眼底莫名蒙上一层雾气,“孩子和我闹说要买这个很久了,上个月去镇上拉货看到才给他买下,他非说要等他姐姐回来了再拆。”
旁边的张彬有点喝多了,半醉半醒应着,“想不到差了十来岁,感情还这么好呢。”说罢继续往杯子里添酒。
这是个需要拼装的玩具车,还可以安手柄遥控器来指挥。
赵雪竹没有帮覃宇装,而是引导他自己组装,积木玩具最能培养孩子的逻辑思维和动手能力。
王慧晚饭后去民宿巡视,国庆期间客房基本住满。
前台收银还有财务是赵文谙派下来的人,平时其他事都由覃忠朗拿主意。
赵雪竹陪覃宇玩了许久,直到这小孩开始打瞌睡。
王慧从外边回来了,小心翼翼抱起覃宇,简单给他擦洗一下抱回房间。
安顿完覃宇,王慧回到客厅看到赵雪竹开始收拾桌上碗筷,连忙抢过去:“小竹,你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
“用不了多少时间,我跟你一块收拾。”
两人十分麻利地整理完餐桌,覃忠朗醉得不轻尚且能走,他扶张彬去二楼的客房。
王慧把锅碗瓢盆拢到自己这边,“你别沾手了,我来弄,你上去洗澡早点睡觉。”
赵雪竹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儿覃忠朗下来找水喝,白酒喝多了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
王慧冲了冲手上的泡沫,给他倒水一边说:“等会你给张彬也带上一壶水去他屋里,人家城里来的不常喝这种土酿的酒,一下子灌那么多,喝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话里虽是指责,语气却很温和。
覃忠朗嘟囔着说了几句,王慧听不清,手中水杯有一下没一下往旁边倾斜,大半的水都洒了出去。
王慧喃喃道:“哎,还是我去吧。”
王慧回来继续收拾餐桌厨房,覃忠朗喝了水,吹了一会子风,清醒不少,招呼王慧过来坐,“别忙活了,你也辛苦一天了,过来歇会。”
“这有什么的,从前我在娘家再苦再累都过来了。”王慧直起身子揉揉自己的腰,继续拖地。
她娘家祖辈都在务农,勉强能吃饱穿暖,日子过得很紧巴。
覃忠朗双手抱着头,酒后吹风人是醒了,可脑袋发闷,不免想起以前那些事。
他声音闷闷的:“跟了我,你受委屈了。”
王慧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不委屈的,朗哥。”年轻时王慧就是这么叫他的,有外人在场时才改口叫覃宇他爹。
覃忠朗欲言又止,突然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猛地又敲打自己的左腿,无征兆哭喊道:“我是个废物,年轻时候指着妹妹过活,老了还要靠外甥女才有口饭吃,我没用!我妹妹死在那个人手里,我们一大家子还得靠他生活,这跟吸人血的蚂蟥有什么分别?!”
王慧见状忙过来捂住他嘴,压低嗓音,“你别嚷嚷了,小竹还在家里,张彬也在,要是传回赵文谙耳朵里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咱家怎样都能过,大不了我们出去打零工还能饿死不成,你想过小竹没有,她要知道那些事,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她爸爸。”
经王慧提醒,覃忠朗不再喊叫,转而开始扇自己耳光,王慧拦都拦不住,只能干心疼老公。
暗自决定往后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喝这么多,这些事一直是他的心病。
赵雪竹洗完澡拿了水壶下来要接水,下到二楼拐角正好听到他们谈话。
其实这些事赵雪竹早已知晓,这么多年生活在江洲,她所了解的真相远比舅舅一家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