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窗台上扑腾跃跃欲试的月光,精致的新式窗帘就算被拉剩条缝,裂痕的暮色总是要趁乱窜进来,弘润,新苏,交替在七月中旬,廷伸在整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刚搬家,屋内的东西都是新的,墙壁被上好的漆粉刷过,贴有一框用心装饰的婚纱照,框条镶嵌有紫与碧的宝石。另例的各种物件也是离不开骑士与海盗这两个元素,高挂的粉色钟馗值得一提,上面的时针与分针是凝晶与流焱的缩小版。
妄彦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大床上把弄手机,桉翊则不出意外,正襟地看书,这场面一度截然相反。
雷狮看得有些烦躁了,安迷修看书的动作与现在的时间可是格格不入呢。雷狮把手机随手放在床头柜,穿着猫咪睡衣打了个呵欠,走进房间掀开被子一骨碌钻进去,床头到床尾发生十级地震,而桉翊除了因腰窝一凉皱了皱眉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稳如泰山。
妄彦裹着被子往他那边靠了靠,略显不满,手伸到桉翊眼皮子底下晃三晃。安迷修不为所动,扶了下金丝眼镜,眨眨眼无视对方摇出残影的肢体。
“看我。”妄彦有些不满地带着命令的口吻,像是受气的雷大猫猫,意外的有惹人怜悯的感觉。
“不看。”桉翊碧蓝色的眼睛依旧停留在书本上,连略微瞥眼看雷狮的幅度都没有,雷狮将刚才“楚楚可怜”的样子猛地缩起来,眼神里尽是对安迷修的赌气。
“书能有我好看?”自恋水平突破人类极限,安迷修在心底白了他一眼,看书的热情也没有像刚才那么高涨了。
“那当然。”安迷修面不改色宛如大唐圣僧,还是没有要歪头看他的样子,这死啃书的迹象让雷狮悸动的心完全压不了,又是无处释放。
雷狮一扁嘴,作势要去抢他眼镜,被安迷修精准预判,侧头一闪躲过,轻车熟路一气呵成,顺带擒住对方不安分的爪子,终于无奈道:“能不能老实点。”
“不能。”雷狮嘴上说着,却觉出没趣来,往上拱了拱,顺带扒住他的胳膊,空出来的那只手糊在双开书页上,歪脑袋想了想,提出了折中方案,“那我也要看。”
桉翊斟酌片刻,考虑到自己的平光镜没有开发透视功能,索性松了口,同意得勉为其难。
于是两位少年一人捧住一边,规规矩矩放在正中央抵着被子,端正得连书都要受宠若惊。雷狮起先只是鼓着腮帮子瞪方块字,见安迷修一本正经地翻着页,压根没有他胡闹的兴致,不由得对此书心生好奇,翻着翻着气消了,腮帮子也不鼓了。
爱好折腾的这位此时一反常态、安静如鸡,老实得感天动地,安迷修长舒一口气,为难得的耳根清净窃喜一分钟。
一分钟时间到,雷狮再次提出要求,嚷嚷着低头看书脖子好疼,掐着嗓子学安迷修平日里碎嘴颈椎病的调。桉翊拧了下眉毛,略一思忖觉得有理,索性改成趴窝姿势,情侣睡衣上的猫狗图案随着主人一同趴窝,翻页大权转交到妄彦手里。
棕发少年往胸口垫了个抱枕,趴下继续看。雷狮的阅读速度令人瞠目结舌,一目十行能力让他频频怀疑这家伙是否真的看进去了,如此重复十多次后终于受不了,不连贯的阅读体验对他来说无疑于钝刀砍头。于是安迷修严肃提出“都看完再翻页”的合理诉求。
雷狮被迫接受看完两页后停十秒的不平等规则,左右手上下换了一番,在十秒的间隙里支棱着脑袋等安迷修读完。看得好慢啊,慢死了,雷狮内心抱怨,手上翻过一页。阅读速度差异此刻已然成为痛苦根源,可安迷修浑然不觉,聚精会神于书页,呼吸不自觉绵长起来,显得格外放松。
等待间隙略显无聊,十秒十秒的打断对阅读体验极其不友好,耐性本就稀薄如珠穆朗玛峰上的氧气,现在更是痛苦的要抓耳挠腮。雷狮最初盯着看完了的字句愣神,愣神期间还不忘计时,后续便发展成了掐点读秒,赌对方这回要多长时间能看完。
巧的是,几乎每次都能被安迷修精准把控在十秒门槛上,雷狮失了耐心,发呆对象逐渐从方块字变为安迷修。
场面从两人看书变为一人看书、一人看人,桉翊正看得入神,头快扎进书页里去,对外界影响一概不知,认真程度令人啧啧称奇,自然难以觉察妄彦投射在他脸上的目光。
又翻过一页,安迷修开始蹙眉,隔着那副碍事的玻璃片也能看见耸起来的眉,想必是看到了曲折桥段,雷狮从安迷修脸上读出此处情节,觉出有趣来,索性不再看书专注看人,脑中飘过弹幕从“啧,这表情好蠢”演变为“看个书而已他为什么这么认真”再到“有点可爱”,最后进化为满屏冒着粉红泡泡的“想亲他一口”。
妄彦顺着他的下颌线往睡衣领口看,舔舔嘴唇,心猿意马起来,翻页重任被遗忘到九霄云外。
安迷修趴久了手臂有点酸,阅读完右下角最后一点儿,见雷狮迟迟没反应,小小地嗯了一声。雷狮还是没反应,安迷修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侧过头去看,发现对方目光完全黏在了自己身上,那小眼神像牛皮糖似的,粘稠得能拉丝。
直勾勾的就差把心思写在脑门上了。
棕发少年哭笑不得,拿胳膊肘捅捅神游天外的雷狮,提醒他该翻页了。雷狮撇嘴不干了,直呼安迷修在压榨免费劳动力,被子底下的脚不安分地去勾他的脚,被子鼓出来一个突兀的鼓包。
安迷修怕痒,忙躲。雷狮见势,伸腿去绊,摩挲过对方的小腿肚。安迷修痒得受不了,条件反射式翘起小腿,被子给他顶开一大半。书没看几页,睡前活动倒是又加一项小学生打闹,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以安迷修被雷狮不小心连人带被子一脚踹下去作结。
“雷狮!!!”
桉翊一脸怒气爬起来,怒视着床上笑到打滚的妄彦,“还能不能好好看书了?!”
“看书哪有这个好玩?”雷狮边笑边回答,见安迷修脸上越发阴云密布,搞不好再闹下去的结果就是今天要分床,忙憋住笑,装作一副老实无辜的样子。“我错了我错了。”雷狮摆出投降姿势,认错认出来一种死不悔改的架势。
安迷修头疼地抱起被子,决定调换下位置,翻页大权重归他手。“看书的时候能不能老实点。”他无奈道。
保证保证,雷狮比着手势,盘腿作一本正经态,可惜演技十分离谱,与平日油嘴滑舌相差十万八千里。棕发少年只得叹气,默默摆正了歪掉的书,又自觉把人推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一场无比主动的鸠占鹊巢。
这次雷狮显得安分多了,趴在安迷修的抱枕上,歪着脑袋一行一行扫字,间或瞥一眼重新聚精会神起来的年长者。他甚至非常贴心地将手压在书页一侧辅助固定。若是放在半小时前,安迷修指定要流宽面条眼泪感动一番。
安迷修又看了十多页,发觉到身边人动静小了许多,又忍不住侧头察看,发现雷狮这家伙枕着胳膊睡着了,他摘了眼镜,给书折角后安放在床头柜上,寻思着这么个睡姿指定得给手压麻了。方欲戳醒他,又觉不妥,左右为难一番决定亲力亲为先斩不奏,万一雷狮睡得死呢?
棕发少年伸出手去,先是顺了顺年轻人闹乱了的头发,思考着如何给他换个睡觉姿势又不吵醒他,安迷修对着雷狮睡颜琢磨,没一会儿就跑偏了,认定此人不讲话不开口不作妖时,尤其是睡觉状态,表情管理一度令人产生天使错觉。
最后,安迷修只得很小心把他的手从脸底下抽出来,末了,想是想起来了什么,俯身,嘴唇轻贴了一下雷狮的脸颊,做贼似的小声补充了一句:
“没你好看。”
“真的假的?”
“睡梦中”的雷狮忽然睁开眼,两眼神像是散发金光地盯着安迷修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眼神。
“……假的。”安迷修被吓了一跳,维持住表面镇定后不动声色捏紧拳头,眉毛不自然抽搐了几下。
“我们明天还能不能继续啊,安迷修?”
他目光点了点被合上的书:“这个。”手指竖起来又点了点自己被亲过的一侧,“还有这个。”得意得简直让人生出下一秒他要长出胡须的错觉。
妄彦眼巴巴望向安迷修,浑然不觉来自桉翊的枪林弹雨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诶安迷修你干什么?痛痛痛……”
彻夜难眠了很久,床沿边的台灯也未尝被拉上半分,竭尽心力的调试被褥和肢体动作所烙印在墙上的残影,吱呀的声音过了很久才销声匿迹。
午夜的钟声翻动新黎的篇章,污渍与淤滞都无处遁形,听不到打鼾声的起落,少年们依旧被明亮睁了眼,又是一个不眠夜,一个缠绵交织的暮辞,即使有书读的通透,又怎抵得上亲身体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