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琬记不清是谁喊的放箭，她耳边全是战友们的吼叫声，还有城下惊天动地的砍杀声。
弩炮一下又一下地将巨石投向城墙，飞溅四射的碎石擦破了她的脸颊。
那一瞬间的疼痛过后，伤口只剩下滚烫发麻的感觉。她感受到浑身都是温热的液体，从上至下，糊满了全身。
她甚至不知道秦少阳身在何处。
眼前不时会有匈奴人顺着云梯爬上来。
她不停地挽弓，放箭，射中对方的眼睛，喉咙……又有惨叫声在身旁响起，她茫然看去，弯刀高举，同伴倒下，她拉弓而射，中。
再射！
匈奴人越来越多。
他们开始留意到这个百发百中的小士兵。
王琬的耳中满是嘈杂混乱的响声，她眼前偶尔会出现金光四射的星辰，两个鞑子冲过来，一人被她射中，倒地不起，另一人咆哮着举起了大刀。
她迅速下蹲，躲开那沉重的一刀，来不及挽弓了！
她顺手抓起一支箭矢，狠狠插向对方的咽喉。扑哧……鲜血涌出，就像建章宫太液池中的泉水。
腥热的液体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下一刻，又冲来一人。
砰！
三人抬着重石砸在那人后脑，救了来不及反应的王琬。
随后她与他们一起搬起石头，用力投向城墙上攀爬的匈奴。
啊！砰！惨叫声伴随着重物落地，还有血肉被砸中的声响。
他们是敌人！王琬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声声痛苦的哀嚎。
城下许多战马因为踏中铁蒺藜而纷纷倒地，那些鞑子骑兵有的摔断了脖子，有的被马重压而死。
王琬看着眼前被血染红的大地，大梁兵马的尸首与鞑子尸首混杂在一起，堆成了山丘。她此刻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取而代之的只有悲痛。
啊！她仰天大吼，手中弓箭拉得宛如满月，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射向了敌人。
噌。
她手心一痛，弓弦划开了她的手掌，像一串铃兰，依次绽放。
她抓起身旁战死士兵的腰带，用力扯下，缠在伤处，然后牙齿紧咬住布带，打了个死结。
眼下又有一队匈奴骑兵冲杀过来。
马匹上披挂着闪亮的银甲，与大梁漆黑的玄甲形成鲜明的对照。阳光下，有战士被晃得睁不开眼，他们只能侧着耳朵，细听马蹄掠过的声响，再寻得机会，挥出手中的长矛。
咔咔，他们手上一顿，用尽全力也再刺不进去半分，想来是被碎裂的马骨卡住了矛头。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敌人利器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鲜血泼洒在地上、墙上、战旗上……
王琬喘着粗气，感觉着力量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匈奴的军队黑压压立在城前，一眼望不到边。
突然一道黑影从身旁压过来，她震惊之下，猛然回头。
匈奴的刀斧直直劈了下来，她急闪不过，头盔被一击命中。
巨大的声响让她痛苦地捂住耳部，眼前满是白色的雪花。
她脚下不稳，向后倒去，后脑即将触地瞬间，一双大手将她稳稳托住。
眼前的秦少阳不比她好多少，血水沿着下额滴在少女的脸上。
她无力地冲对方笑了笑。
城下冲杀声震天动地，铁骑正全力冲向敌阵。
城墙上的将士们吞下血水，望着一波又一波的鞑子，眼中渐渐流露出绝望。
“我扶你离开。”秦少阳奋力抓起王琬的胳臂，想将她抱入怀中，却被她倔强地推开。
她用手指扣住城墙缝隙，曲腿跪在地上，然后深吸一口气，双脚一蹬，站立起来。
“如何？”她取下头盔，满头秀发早已被鲜血浸染，凌乱地贴在面颊上。
“你是打算死战到底？”秦少阳漠然问道。
她若再硬撑着不肯回营，他定会不顾一切将她扛下去。
王琬痴痴地看向鲜卑山方向。
“景行哥哥……”她嘴唇慢慢动了一下。
窈窈要先走一步了，她双眼紧闭，伤口的疼痛令她浑身不停地颤抖。
“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候，不要摆出这副面孔，丑死了。”秦少阳一把将她拉到怀中，夹着她便往城下走去。
“你……”王琬此时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便想大声怒骂对方无礼，也不过从干涸的嗓子中发出了几个不清晰的音调。
于是她只能听任对方将自己半扶半抱地弄进了伤兵营。
“郡……郡主……”洛水看见自己的主子这般模样，吓得小脸煞白。
“别……别怕……”王琬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痛得犹如被火烧过。
“水……”
她轻声唤道。
洛水听明白了她是要水，赶紧捧来清水。
两碗水喝下，她总算是缓过神来。
此时城上传来了退兵的锣鼓声。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想必匈奴也退了。
“匈奴此次方阵以骑射兵为主，明日让所有弓弩手布阵于步兵盾阵后，一有鞑子靠近，就万箭齐发！”议事厅内，崔校尉正在给众将部署明日的布阵。
“太守大人呢？”他看了看周围，不见顾师言的身影。
“不知，开战就没见到过他，也不知他哪里得来的消息，竟还让我们分散兵力……”一人抱怨道。
“你，去把太守找出来……”崔校尉心中感到不妥，冲着一人命令道。
顾师言，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接过一旁士兵递来的伤亡名册，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一拳砸在案台上。
“像这样，能守住几日？”
伤兵营中，王琬用湿布巾擦去脸上的血迹，问秦少阳。
“若能再撑过三日，等到援军……”
“三日……”王琬苦笑了一下。
她这种平时狩猎练出来的箭法，真不能和战场上的弓箭手相比。
“来……”一个护军冲她招招手。
“我？”她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护军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她笑着问道。
“快来，哪这么多废话！”对方有些不耐烦，用力又招了招手。
她赶紧起身走上前。
“今日我看见你在城墙上射箭的模样，准头够了，臂力不足……”他提起一把重弩递给她。
只见弩臂漆黑，雕有卷云纹路，弓横装于弩臂前端，弩机安装于弩臂后部，弩机上有用以扣弦发射的机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