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老皇帝同意了？”慕容恪问。
刘陵侧目看向他，又饮了一盏酒，说道：“先帝对孙儿辈还是很疼爱的。”
他不愿说当时自己在寝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双膝几乎磨出了血。
也不愿说王琬当时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
最后皇后哭天抢地求着皇帝，才勉强赐了婚。
“皇祖父，刘陵做质子已有十四年，从未相求什么，只是王琬是我唯一所念，还求皇祖父念在孙儿真心一片，成全了孙儿吧。”他痛哭流涕，伏在皇帝脚下，今日若求不得，待到太子登基，只怕他与王琬，自此再无希望。
皇帝看了看他膝下浸透衣衫的血水，又赶上宫人来报王琬绝食昏厥，皇帝那强硬的心弦终于绷不住了。
“陛下，你就忍心看着两个好孩子今日死在你面前？”皇后再也忍不住，跪在皇帝身前，掩面而泣。
“罢了，传旨……”
原来，真的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亦有得偿所愿。
“你可要好好待琬儿。”皇帝坐在宣室殿上，看着殿下跪着的一对壁人，心中感慨万千。
“刘陵此生，唯有王琬一人，绝不负她。”他紧紧握着王琬的手，两人眼中闪动着泪光。
此生唯一。
人一辈子会遇见很多人，或喜或怒，而她对于自己，就像火焰对于飞蛾。
明知道靠近可能会身死，依然让他义无反顾。
因为这点火焰，是在冷漠王权之下，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暖的。
是他心底仅存的念想。
“既然你根本放不下王琬，为何没有回京城找她？”慕容恪对他藏在幽州，觉得有些奇怪。
“我，回去过长安。”
刘陵抬头看向浩瀚星空，他遭遇山匪之后，受了重伤，却无性命之忧。
隐姓埋名，乔装打扮，躲在送葬的棺材里……
他一路奔逃，几次险些被对方派来的杀手识破身份。
有一次，甚至命悬一线，多亏被一名叫萧默的人救了。
“幸亏你遇见了我，否则真的就没命了。”萧默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自我介绍道：“在下萧默，武陵郡临元县人，原是要去幽州服兵役，谁知家中突遭瘟疫，老的小的，几日间都没了……”
萧默说到此处，双手握拳，浓眉之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突然就蒙上了水雾。
“节哀……”刘陵捂着胸口的伤痛，不知如何安慰。
“哎，哭也哭了，伤心也伤心了，又能怎么办呢？活着不是还得干活吃饭么。”萧默揉了揉眼睛，苦笑道。
刘陵跟着笑了笑，轻声道谢：“若不是萧兄出手相救，在下只怕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萧默挥了挥手，说道：“哎，不过是见你倒在路边，我顺道把你抬进屋中，能活下来，全靠你自己撑住了。”
“只是你身上伤痕累累，旧伤叠新伤，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不肯放过你？”萧默问道。
刘陵回想前几次遭人追杀，那刺客所用兵刃似乎不像普通长箭，还有箭矢……分明是军中之物。
“年少时得罪了乡绅。”他不愿让萧默知晓自己的身份，恐对方被自己牵连。
萧默倒也没多问，只是连着几日都细心照顾，待到刘陵能下地走路，便问他是否愿意和自己一同去渔阳从军。
“原想按大梁律法服了兵役便回乡种地，如今家中已无牵挂之人，不如就待在那里，多杀几个鞑子，说不定还能挣些军功，将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也算慰藉父母家人在天之灵了。”
刘陵想了想，寻思着幽州远离京城，或许躲开那些人的追捕，自己也能混在其中调查那些刺客的身份。
于是便同意了，不日两人一同上路，向幽州进发。
谁知行至襄阳，萧默染上风寒，请了大夫喝了许多副药，也不见好转。原本身体健硕的他，最后瘦得不成人形。
刘陵衣不解带的照顾，让他心生愧疚。
“这药没用，不吃也罢……”他将刘陵唤到了床前，将自己的路引拿了出来，放在刘陵手上。
“我怕是不行了，你拿着这个，去幽州吧……”他喘着粗气，一句话未说完，便两眼反白，几乎昏厥过去。
刘陵将他扶起，拍了许久的背，他才慢慢缓过神：“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想来你也是富贵人家……”
“只是遭人陷害，如今借我的身份，定能瞒过那些人的耳目。”
刘陵红着眼，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一言不发。
夜里，萧默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呼吸。
刘陵换上他的衣服，拿出一把匕首将他的脸划花，然后出门，花银两找了群乞丐，将“刘陵”遇刺身亡之事，在城中散播开来。
果然，襄阳郡守派人前来查验，同时也通知了巴蜀两郡的太守。
最后，众人从尸首上找到一个腰牌，确定此人正是平郡王刘陵，一口上好的棺材将他收敛好，送往了京城。
刘陵念着王琬，又见大家都误以为自己已死，想来没了危险，于是混在队伍中，回到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城内城外都在议论平郡王之死。
“原来平郡王并没有和贼匪勾结贪墨灾银。”
“那楚王全家应该没事了。听说整个楚王府都被圈禁起来了。”
“那平郡王没了，郡主不就……”
“郡主是什么身份，难道还怕没人要？皇帝已经准备下旨赐婚，让太子迎娶她做太子妃了！”
“当真？”
“长公主那里已经在准备嫁衣了！”
刘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长安城，他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楚王应该松了口气，这儿子不死，他可就要受牵连了……”
“郡主如此尊贵，本来就应该嫁给太子。”
大家的话，一字一句都宛如利剑，凌迟着他的心。
他，刘陵，该死。
他一路狂奔，任由泪水在脸颊肆虐。
我不甘心！刘陵内心咆哮着，他未死，王琬仍旧是他的妻子。
于是当他知晓楚王进京后，便想潜入驿馆与自己的父王见上一面，商量对策。
夜晚，烛光闪动，墙角下，刘陵小心翼翼地俯身靠近窗户。
“陵儿身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楚王叹息道。
刘陵听见此话，全身一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