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驿馆后,秦少阳特地嘱咐手下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让给王琬住,见她瞪着自己,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
“真是没良心的丫头,我的房间自然是驿馆中最好的那间。”他摇着头说道。
“那就谢谢中郎将了。”王琬阴阳怪气地回他。
“先去后堂坐坐……”秦少阳早已习惯他们的态度,也不气恼,对着刘陵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来到后堂,只见四周并无不旁人,院落中立着几株桂花树,未到时节,只有茂盛的枝叶,难免有些遗憾。
“我已命人守在外面,不会有其他人进来打扰。”秦少阳走向正中间的一处房屋,推开房门,里面早已备好茶点,房间一角摆着青釉镂空莲花炉,焚的是苏和香,只是质地不够上乘。
王琬揉了揉鼻子,秦少阳看在眼里,说道:“没有再好的了,你也别嫌弃,边境之地能有这香,已是难得。”
说着取了茶炉和茶饼,开始烹茶。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王琬问道。
“帮我撮合件婚事。”
“你要娶宁祥公主?”王琬并不意外,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赏花宴上,她便撞见秦少阳和宁祥躲在花园假山后,当时并未看清两人在做什么,只是宁祥娇羞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聊正经事。
秦少阳并未急着回答,只是用一支铜锤敲下一些烘烤好的茶饼,用杵磨碎,倒入壶中烹煮。
屋中三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茶水煮沸的声音。
王琬听着噗噗声,浮躁的情绪此刻是宁静平和的。她喜欢雨天在室内烹茶,见那细碎的茶粉随着水花上下翻滚,逐渐化作浓厚的碧色,她总会有种变成燕雀飞出皇城,投入满是青绿丛林中的感觉。
“是我二弟,秦洛阳。”秦少阳的话震惊了在座的两人。
“什么?”王琬惊讶过后,嗤笑道:“他的腿……惠夫人不会同意的。”
“惠夫人能同意我还求你做甚?”秦少阳盛出三盏茶汤,起身端到王琬和刘陵面前。
“她心中之人是你。”王琬伸出手指,用指甲面触了触茶盏,见有些烫手,便放于一边。
“驸马不可入朝为官。”秦少阳没有否认。
那两人见他为了权势竟可以牺牲自己与宁祥的幸福,都暗暗吃了一惊。
“那你不用让宁祥嫁给你弟弟吧?”王琬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说秦少阳是个疯子。
“秦家出个驸马,有百利而无一害,当年你父亲做了驸马,你伯父才能平步青云,做到御史大夫……”
王琬见他脸上毫无波澜,此事只怕早已经过他的深思熟虑。
“你就这么想重振秦家门楣?”刘陵问道。
“你懂什么?”秦少阳突然眼睛睁圆,声音提高起来。
“我祖父门生遍布朝野,连太子,还有你们,都是他授业启蒙的学生。那时我还年幼,只记得每日来递拜帖的人,都能把门槛踏破。”
“我家父虽过世得早,但好歹还有祖父庇护,我和二弟幼年还算平顺,直到他过世……”
“秦家便倒了。我母亲积郁成疾,外祖父家见我兄弟俩年幼好欺负,便假意说接母亲和我们回去,实际却是看中了秦家所剩不多的产业。”
“可笑的是,我祖父的那些兄弟们,也盯上了我们。两家人常常为了争夺物件,大打出手。”
秦少阳的眼神有些飘忽,应是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明明是两家至亲,又是有些名望的人家,竟如同无赖泼皮,那些日子里,他走路都不敢抬头,生怕看见邻居们脸上的讥讽。
“秦家彻底变成了寒门……”他饮尽手中的茶,又开始搅拌起壶中剩余的茶汤。
“听说他们当街抢夺太傅留下的端砚,被御史撞见,弹劾到了皇帝舅舅那里。”
秦少阳点点头,笑道:“那是御赐之物,是我特地放在显眼处让他们看见。”
正因为这件事,让皇帝知晓了秦家的近况,才心生怜悯,宣见了秦少阳,见他生得俊朗挺拔,特封了个郎官。
“但是宁祥是无辜的……”王琬想到如小奶猫般软糯的宁祥公主,实在心中不忍。
“宁祥那里我会去说服。”秦少阳似乎已经打定主意。
王琬为难地看了看刘陵,说道:“那惠夫人母家可不好惹,况且她一心想让三皇子上位,怎会让唯一的女儿嫁到已经衰落的秦家。”
“让她同意婚事,如同与虎谋皮。”王琬连连摇头,后宫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上身。
“比与刘景行藏在此地不为人知还难?”秦少阳笑着问道,他清楚看见两人神情变得十分不自然。
刘陵沉着脸不说话,王琬脸上立即飞起一片红霞。
小丫头,还是这么容易被人拿捏。他心中暗自好笑。
“容我想一想……”王琬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景行哥哥的事,你必须保密。”
他不置可否。
“窈窈,此事不可任由他胡来。”刘陵开口说道:“婚姻之事,若能两情相悦自是最好,其次便是门当户对,否则双方久而久之必成怨偶。”
“郡王是在说长公主和王驸马?”秦少阳眉角轻挑,哈哈大笑起来。
刘陵当即将茶盏摔下,突发的声响吓了王琬一跳。
她原是一时未能听懂对方的话语,见刘陵生气,方才揣度出一些意思。
母亲与父亲虽不是两情相悦,但也门第相配,旁人见了,只知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实际上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们成亲多年,只得王琬一女。
在王琬之上,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是通房所生。
历朝历代,又有哪个驸马能像父亲这般,拥有几房妾室?
王琬如何不懂这些细枝末节透露的含义?
刘陵见她垂头丧气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脸上写满了不高兴,急忙走到她身侧,劝道:“又去想这些无用之事做甚?”
见她不语,便恨恨地看向秦少阳,说道:“这些阴谋诡计之事,不要让窈窈去做,你若真有骨气,便靠自己光复你家门楣。”
“你有骨气!装死躲在这偏远边境,可惜了那一百万蜀郡百姓,还眼巴巴等着那赈灾粮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