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武帝五年冬。
大将军南宫鹤班师回朝,百姓夹道迎接,直至雍华宫门下。帝亲临,为其接风洗尘,一时风头无量。
蓬莱宫年节佳宴,又多了一项重要议程:册封南宫氏功臣。
嫔妃们也是头一回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看见身披铠甲的武将入殿,纷纷探头查看,啧啧称奇。
卫书懿依旧坐在远离圣上的位置,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件赤色战袍,边境戍守三年,大将军的头发斑白,却束的齐整。面容粗犷幽邃,不似往日亲切。铠甲泛着寒光,隐约还有肃杀之气传来,转瞬间就让喧闹的晚宴现场归于沉寂。
“老臣南宫鹤拜见皇上!”
“南宫将军请起,赐座。”谢晏辞很是看重他,亲手将他扶起后,又由衷感慨,“父皇在世时,您就随他南征北战,现如今大朔危机已除,也是时候回来安享晚年了!”
“老臣只求国泰民安!倘若那不知好歹的外族人胆敢再来进犯,带兵出征,老臣义不容辞!”
“好!大周有南宫氏这群忠臣,是朕的福气,也是百姓的福气!”
谢晏辞扫了一眼杨公公,后者会意,连忙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南宫鹤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南宫鹤实乃朝廷之砥柱,大周之能臣。宿卫忠正,宣德明恩。特封为武陵郡公,赏黄金五千两,邑三千户,加秩中两千石,钦此!”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从大周武将晋升为可以世袭的郡公,也算是帝王给予的优待了。
卫书懿暗自为他高兴,却见杨公公又走到另一人身前——
“南宫珩听旨!”
她这才注意到,与老将军一前一后步入内殿,却头戴斗笠的男子。原以为是随从,竟没想到,这就是令少女倾慕不已的少将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少将军南宫珩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于大朔一战破兵如神,扬国之盛威。今封为正三品参将,赐封号安远。嘉兹报政,界以殊荣,钦此!”
“臣领旨,谢皇上隆恩。”
他年少有为,远超同龄人,成为正三品武将。语气里却有着淡漠,并无欢欣。
璟宁忍不住低声问道:“小主,他是受伤了吗?为何戴着斗笠面纱入殿?”
恰巧,谢晏辞也提及了此事。
“爱卿今日,为何如此示人?”
“……臣在回朝途中,遇到了大朔刺客,悉数砍杀殆尽。然而身上负了伤,面容也脏污不堪,快马加鞭回来,找不到时间梳洗,只能出此下策。”
“受伤了?!叫太医看过没有?”
少年的语气,依旧是古井无波:“回皇上的话,此等小伤不足挂齿,臣稍后回府处理就好。”
璟宁着急的攥紧帕子:“真是可恶的蛮族人!打仗打输了,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背后暗算叫什么本事?!”
“瞧你急的,只恨自己没有温玉姑姑的手艺,不然就要找机会替他处理伤口了吧?”
璟安难得开一回玩笑,直接将璟宁噎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卫书懿无心参与她们的讨论,只是留意那个墨色的身影,直到他骤然转身落座,隐于面纱后的瞳眸与她交错。
“懿姐姐,这是你要的松子糖吗?”
“懿姐姐,祖父说,我以后定然也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可是,我怕血,怕杀人,能做到吗?”
“懿姐姐,你有没有见过西域的花?我就跟着祖父过去,见了一次,下次摘回来给你瞧瞧?”
……
他原本是那样单纯又话多的人,某些时候,她会嫌他叽叽喳喳个没完,影响自己练琴看书。
可又偏偏狠不下心拒绝他,只因对上那双澄澈的眼,还有圆鼓鼓的双颊,她就开不了口。
然而,物是人非,大家都变了许多。
卫书懿看不清他的目光所及,慌忙在对视之后低头。
温玉见了,体贴的问道:“姑娘久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好。”
她们相携离开蓬莱宫,走到附近的假山旁。温玉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又将随身带着的软垫铺好,这才扶着她坐下。
“姑娘看到南宫氏的人之后,脸色就不大好。奴婢担心被有心人察觉到,就将您带出来了。”
“……多谢。”卫书懿低头捂着汤婆子,半晌又问了句,“真有那么明显?”
“是。”
有颗小石子从高处落下,正中二人眼前的水中央!
温玉警觉的抬头看去:“什么人!”
“我在这呢。”有人闷闷的应了句,从她们身后走来,“有孕之人不能吹冷风,你怎么偏要往风口处走?”
是他!
卫书懿下意识站起身:“南宫大人不也是?皇上今日设宴,你和老将军才是主角,离席太久便不好了。”
“……大人?这称呼不好听,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他揭下斗笠,顺势将面纱也一并扯开。
月色在他的柳叶甲上投射了银光,一身戎装也拂不去他的清隽温和。琼枝一树未被罡风摧残,眉眼中潜藏血海修罗,唯独朝着她浅笑回应,回忆便刺破铁骨战衣钻出来,让她心惊。
“你我身份有别,直呼你的名字,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我们的皇上是明君,还能因为你叫了我的名,杀了我不成?”他极不在意,靠在假山石上,凝望着她,“小字卿时,娘娘别忘了。”
卫书懿继续装糊涂:“大人还是高估了本主的身份,临安宫禧常在,还够不上娘娘的尊称。”
“等皇长子落地,还怕等不到那天么?”
他才回京多久?
为何就打听到了与她相关的事?
她疑惑的抬头,正巧看到他额角的伤口,渗着血,与淤泥一同粘在那处,的确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脏污不堪”。
“大人既然有时间离席,不如找个太医清理一下伤口?小病不留意,往后可能会出大问题。你是朝廷重臣,可不能被疾病影响到自身。”
南宫珩的声音里这才掺杂了笑意:“你担心我?”
“……大周子民都会担心。”
“那你先回去,我再走,免得被人说闲话。”
对此,她毫无疑义,拉着温玉就折返。
然而,擦肩而过后,一股冷风就袭来,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感受。
卫书懿侧过身——
少年所站之处,刚好就是风口。他正抱剑观月,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