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字文若。
大汉永汉元年被举为孝廉,随即进入朝廷任守宫令一职,所以人称“荀令君”。
如果说汉末有谁能代表真正的士族风流,那必然非荀文若莫属。
深夜,曹军大帐。
无论将官还是士兵,只要闻到空气中那熟悉的香味,就知道是荀令君来了。
黑暗中,两个身着文官服的人急匆匆进入曹营,兵将都驻足施礼,无人敢阻拦。
“荀令君,这是我的极限了,后面全靠令君决断,我奔波一天,现在要去休息,告辞。”
“有劳志才,告辞。”
两人拜别,荀彧独自走进了大帐之中。
里面只有曹操和曹仁两个人。
相互见礼后,曹仁率先愤恨说道:“戏初那死娘的小人,竟把荀令君从鄄城请来,让令君如此劳顿,真是该死。”
荀彧那双如画的眉目悄然一紧,笑道:“子孝将军是在说志才,还是话外有音,嘲讽在下多事啊?”
曹仁吓得立刻摇动两只硕大的手掌。
“仁岂敢腹诽令君,便是将军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会。”
曹操和荀彧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曹仁的脸上仿佛吃了屎一般的难受,似乎在说,将军呐,您的老爹刚死,咱能不能别这么笑傲江湖呢?
“哎呦,文若啊,深夜来此,还穿得这么少,来,披上。”曹操满脸忧虑,亲手将身上的裘皮大氅围在荀彧的肩上,“文若可还冷否?我让他们再添两个炉子。”
荀彧推辞道:“在下前来,只为同将军合计大业,岂惧辛苦严寒?”
“哦?甚好甚好,文若有高见,但说无妨,请。”
“请。”
曹仁见自己变成了电灯泡,赶紧推说自己有事,转身出帐。
曹操也不理他,殷勤地将荀彧请到靠近火炉的坐垫上,随后自己在旁边找地方随意一坐,表现出随时聆听教诲的模样。
火光中的荀彧目若朗星,面如美玉,皮肤细腻白皙,身上香气四溢。
“敢问将军,是否不日发兵徐州?”
“然也,众将群情激愤,我身为人子,父仇不共戴天,岂能放过陶谦老贼!”
“此举合乎忠孝仁义,将军真英雄也。”荀彧赞道,“徐州百姓如能被将军从丹阳人的手中拯救出来,也算万民之福。”
曹操的脸色略有改变,只半秒钟的功夫便又恢复如初。
“袁公兴义兵,奉天道,我为袁公征战,自然所到之处,只为解民于倒悬。想那陶谦老贼,丹阳野人耳,占据徐州,民不聊生,我正要讨之,以彰袁公英明。”
荀彧微微一笑。
这个曹孟德,嘴里有一句实话那才是见了鬼。
曹操见荀彧笑而不语,心里一慌。
他还纳闷呢,你荀彧不就是袁绍派来指导我工作的么,那我狂吹袁公,还不行吗?你还想咋的。
“文若为何发笑?”
“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呵呵,原来文若也是喜笑之人。”
“只恐现在笑得最开心的,不是将军和在下,也不是袁公,而是陈宫。”
帐内陷入了久久的沉寂之中。
曹操目前的官位都是袁绍私相授受的。
不管是奋武将军还是兖州牧,都没有朝廷的正式任命,而是单纯靠袁绍的名声和实力背书,曹操的这个官,说实话,很憋屈。
因为没有朝廷的官方认可,所以兖州本地的世家大族对曹操明面上笑嘻嘻,实则暗地里各种穿小鞋儿,搞对立。
一方面,曹操想实际控制兖州,让兖州听自己的话。
但有趣的是,兖州的世家大族也只想要一个听他们话的长官。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
终于,这个矛盾的集中爆发,发生在袁绍表曹操为兖州牧的时候。
原本曹操只是东郡太守,可在他当了兖州牧之后竟然将东郡太守的位子交给了自己的心腹大将夏侯惇。
这对于兖州的士族来说,是一个严重的威胁和赤裸裸的挑衅。
怎么,你老曹当了大领导,先前的位子也不让一让,还真打算在这儿生根发芽吗?
于是,他们选择正面硬刚。
结果是,强硬的曹操在袁绍的支持下公然杀害了兖州世家大族的领袖,边让。
可以说,兖州士族的极度不配合,正是曹操在兖州缺钱又缺粮的根本原因。
没有袁绍给曹操足兵足粮吊着一口气儿,他曹孟德早死八回了。
而这个陈宫,就是边让的继任者。
荀彧直言道:“将军进兵徐州,兖州士族必然作乱,兖州不保,将军无家可归矣。”
曹操默然不语。
片刻后,荀彧突然一拍脑门,叹道:“彧何其愚钝!我知之矣。”
曹操惨笑道:“文若知道什么了?”
“将军莫非想弃兖州而据徐州?”
“呵呵,文若聪明过人,洞察我心。”
“将军!”荀彧摇头叹道,“且不说那徐州的世家成分复杂,不好统领;单说陶谦,那可是灵帝时期的军功宿将,其帐下丹阳兵更是百战精兵,我们如何能顺利吃掉徐州。”
曹操的眼睛里泛着凶猛的威光。
“文若信我,凭手中青州兵,我必能胜之。”
“非我不信将军,乃是因为除却人力因素,徐州一地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哦?愿闻其详。”
“只据徐州,必败无疑。”
曹操的眉毛深深地锁了起来。
荀彧接着道:“徐州交通有淮泗之便,地势平坦,西与南皆无险可守。我军如何长驱直入,他日必被诸侯依样画葫芦,故徐州之殷富可用而不可恃,必有他处基业,大事乃成。”
“啊呀!”曹操大叫一声,恍然大悟道:“非荀令君之言,我几乎误了大事,可军令已下,三军已备,如之奈何?”
荀彧笑道:“将军应了戏志才一日之约,似乎情况并非如此。”
曹操满脸堆着尴尬的笑,抚着长髯,说道:“实在是诸将催我太紧,不得已背弃了与志才的约定,草草下令整备,悔之晚矣。只是如文若所言,我们应该如何行事?”
“只要将军不忘在颍川建立基业,彧倒真可为将军谋划一番。”
“就是颍川了。我曹孟德基业核心不作他想,必是颖川,此生尽忠效力于袁公,绝无二心。”
曹操脸上的急切与忠义,让荀彧不停地摇头苦笑。
“将军之赤心,我如何不知?现在大军将要东向,势不可当,既如此,兖州世家之顽疾不如一并解决。”
“哦,文若有何良计?”
“将军东征,正是将陈宫之流引出来的大好时机,只要我保住鄄城,则众将家小不失;元让将军(夏侯惇)保住濮阳,亦是保住我等与袁公的生死通道。只待陈宫等人浮出水面,我们再反戈一击,斩草除根。”
曹操双眼放光,良久叹道;“令君真不愧是我的张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