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温的脸色有些凝重,眉毛紧缩。
他考虑更多的,还是下邳城内巡逻的丹阳士兵。
今晚笮礼的到来,目标并不是张孟欢,而是自己。
这说明笮融对自己的通缉令已经到达了下邳。
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笮家的宿敌——陈家来安排出城,显然风险太高了。
陶温问道:“医师,你可知下邳城除了陈家,还有谁有能力可将我们送出下邳?”
“敢和丹阳人作对的,只有陈家了。”
“医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问能力,不是意愿。”
“哦,那便是徐州首富糜家,我认识他家的二郎糜子仲(糜竺),若你有办法说服他们,我可以带你们去糜府。”
“那便太好了!”
陶温听到糜家,首先联想到了糜竺糜芳两兄弟。
糜家是徐州首富。糜竺更是在混乱不堪的汉末经济中,着手主导徐州的货币改革,以对抗长安朝廷发行的小钱,从而稳定了徐州的物价,确保了多数百姓的基本物资需要。
说白了,陶谦重用糜家,授予糜竺别驾从事的官位,其实就是以糜家的殷实家底为基础,在徐州打造出了一个独立的经济王国。
这也是徐州成为乱世净土,安宁富庶的重要原因。
“好,我愿亲自前往说服,医师放心。”
陶温信誓旦旦,眉眼舒展。
“可陈家那边我已经拜托人安排了……”
“无妨,一正一奇,虚虚实实,陈家那边作为疑兵,正好可以大张旗鼓,为我们打掩护。”
“好,你是陶使君的孙子,去糜家做说客也要靠你的身份,那就听你的。”
吴普感觉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有着一股莫名的气质,能让人心服口服地追随,在乱世之中,这可不是一般的特质。
当然,他不可能知道,陶温的脑海中有来自未来的意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有序进行着。
虽然逃离下邳城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历史故事中,但对于糜家的了解和认知,使得陶温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比如,迫使糜家站队。
众人收拾停当,大家兵分两路从惠民扶济堂出发。
家丁们结伴前往陈府投靠,吴普则带领着陶温和孙怡前往下邳城的糜府。
吴普赶着马车,哒哒哒的马蹄声搅得陶温心烦意乱。
若不是那些背叛阙宣的贼人袭击洪湖驿,自己怎么可能会受伤?以至于一步慢步步慢,现在笮融的命令已经传达到了下邳城中,他们再想走脱,实属不易。
另一边,糜家是否愿意帮助一个陶家的末支公子,也是未知之数。历史中陶谦死后,他们可是直接把徐州送给了刘备,他们对于陶家,真的会忠心吗?
陶温向来是多思多虑之人。
他认为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多想一步总是没有坏处的。
马车缓缓走着,帷幕中寂静无声,陶温的喘息也沉静如水。
孙怡知道,这个腹黑男友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将手搭在陶温那冰冷的手上,安抚道:“多想无益,一路走来,都是艰难险阻,我也不怕了,一旦有事,自有我来保护你。”
大姐,快拉倒吧,你什么时候怕过?
陶温强颜欢笑道:“我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让你保护我?该是我要保护你才对,我要保护你们所有人,相信我。”
“嗯,我一直都相信。”
帘外的吴普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拜托,别喂狗粮了行吗?注意点,外面还有一个人呢。
行不多时,三人的马车就已经来到了糜府门前。
糜家也是下邳城的商会领袖,所以府邸就建在下邳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后面,离惠民扶济堂并不遥远。
“吁——”
吴普跳下马车,向糜府的看门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是惠民扶济堂的吴子深,深夜叨扰贵府,还请见谅,敢问糜别驾可在家中?”
借着火光的映照,糜府门前的四个家丁看得仔细。
其中一个迎了过来,拱手还礼。
“没想到真的是小神医贵驾,我家现在只有三主君(糜芳)在堂,二主君这阵子都在郯城呢。”
“哦,糜都尉在堂亦可,劳烦通禀。”
“小神医稍候。”
马车内,五根修长的手指漫无规律地敲击着窗梆。
陶温的额头留下了几滴汗液。
他越发感到焦急,在下邳城多耽搁一秒,他们就会多增加一分的危险。
片刻时间,糜府中走出了一位精神饱满的青年,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方脸圆额,一副富贵之相。
“小神医贵安,深夜见驾,不知有何要事?”
那青年向吴普拱手行礼,文质彬彬的样子看起来不似一个挂有都尉之名的武夫。
“糜都尉贵安,深夜叨扰,望企见谅,有一人请见都尉。”
说着,吴普撩开马车的门帘,陶温和孙怡从中缓缓走出。
陶温拱手道:“在下丹阳陶温,陶使君之孙,见过糜都尉。”
那青年一愣,连忙还礼道:“原来是公子,在下东海糜芳,字子方,快请。”
糜芳的举止非常大方得体,连忙邀请陶温三人入府一叙。
陶温也还纳闷,这个糜芳年少之时这么懂事多礼,给人的好感又岂止八分九分。他是怎么最终堕落成一个背叛者,致使关公败走麦城,自己也将承担千古骂名的呢?
只能说世事难料。
糜芳将三人引入烛火通明的正堂,开怀笑道:“我整日无事,闲得寂寞,又不及二兄之才,做到都尉便已经忝居其位。若是尊驾有需,芳旦凭驱使,绝无异议。”
听着糜芳口中的漂亮话,陶温甚至都想跟他结义了。
不不不,还是别了。
陶温稳了一波心神,也笑道:“岂敢,不过温却有一事相求,还请都尉仗义相助。”
“公子但说无妨。”
“温与那笮融有隙,此贼心怀叵测,欲害我祖父,故而今夜要逃离下邳,前往郯城……”
陶温说着,顿了顿,便不再张口,只看着糜芳的反应。
“阿这……”
糜芳的反应显然是难以置信。
下邳城是笮融的大本营,笮融与陶谦俱是丹阳大佬,他们两人利益一致,怎会彼此相害?况且糜家本是东海人,在下邳城只不过是以商会领袖的身份统领商业,整治经济,余下的一切都还要倚仗笮融的支持。
如今陶温只是一个不速之客,竟贸然提出要和笮融对敌。按糜芳的思路来说,自己三思而后行肯定是再正确不过了。
吴普见状,一脸不欢喜地道:“都尉,笮氏兄弟往日在州郡中横行霸道,商户们畏之如虎。今日笮礼甚至要在我药铺中行凶作恶,我们已经将他杀了,都尉若不从陶君之命,那便把我们绑了,送去丹阳人手中吧。”
吴普是个心怀天下百姓的名医,在他眼中只有仁义与非仁义的计较,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的衡量。
他根本不明白,糜芳这家伙到底在犹豫个什么劲儿。
“哈哈哈。”糜芳作色笑道,“芳岂是如此小人,小神医勿怒,待我秉明兄长,定将三位安然送出下邳。这期间三位尽可以住在敝府,一应物品敝府定当侍候周全。”
“糜都尉。”陶温神色淡然,语气却陡然增添了几分凌厉,他缓缓拿起茶杯,摆弄着茶具,说道,“可知如今是什么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