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丑哪里知道公子想要干什么?只见着公子嘴上说着道谢的话,脸上却裹了一团乌云,样子十分不友好,吓得他赶紧出门去叫管家。
陶温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或者换个角度。
稍微有点多疑。
他开始怀疑起了陶金和陶府的几个管家。
“他们莫不是趁着战乱的机会,制造混乱,然后从陶府中获利?”
他越想越离谱,最后摇了摇头:“不会的,陶金既不是他们的小卒,也不会是幕后黑手。”
很简单,这一世的陶温不爱沾花惹草,也不爱寻衅滋事。遇见事情先想着逃避,从来没有惹过别人,触碰到别人的利益红线,这么废物的公子最适合做一个不理常务的傀儡。所以他如果死了,陶金这些管家不仅不会从中获利,而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甚至赔上身家和前途。
那么自己若是死了,最大的受益人会是谁呢?
郯城陶兴。
虽然陶温很不愿意这么想。
他不想到最后,一切复杂的斗争都因为继承人夺位--这理由简直俗不可耐。
陶兴字子升,大伯陶商的次子。自幼便是爷爷陶谦最欣赏的孙子,一直在郯城随陈元龙学习经书和农桑。陶温的父亲和大伯才智平庸且体弱多病,陶兴年方二十,是未来陶家的顶梁柱。
幕后黑手是陶兴吗?
陶温不确定,同时也有不理解的一点。
明明自己一个名声再外的废物,对于陶兴的威胁很小,为什么堂兄要针对自己,甚至于痛下杀手呢?
陶温反思了一下,大概是信息差的缘故。
因为他知道后来陶氏衰落,徐州易主,所以才会对陶家的家主之位不感兴趣。可陶兴不知道啊,可能还拿陶家当香饽饽呢,从而生出可怕的想法,对于所有的阻碍通通铲除。
权力,会异化人。让人失去人性,堕落为权力的工具。
陶温叹了一口气,斜着眼睛瞄向刚进屋的陶金。
“喂我吃药的沙门是谁?”
陶金用一脸横肉堆出了笑意:“是明光寺的昙虞伽罗法师,上师是活神仙。公子此次病愈,全赖那株金刚花的神力,上师说,金刚花是西天极乐世界的神花。哎呦,公子真是大福大贵之人呐。”
陶温的脸上也堆出了一抹笑,只是笑容很假。
“我真的谢谢你嗷,那个什么痰盂大师现在何处?”
陶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哎呦哎呦,阿弥陀佛,公子年幼不懂事,神仙勿怪,勿怪。”陶金闭着眼睛凭空拜了拜,居然壮起胆说道,“人家叫昙虞伽罗法师,乃明神寺戒律院首座,公子万不能轻慢。明日正是明神寺的开放仪式,小人也会去还愿,为公子求平安符。”
“不必,我也一同去,明神寺在哪里?”
“就在江都城北郊,通往广陵城的驰道旁,马车坐过去很方便。”
“好,你且退下吧。”
陶金大腹便便地后退着,脸上的喜色不加掩饰,他还以为公子自此也会信仰沙门,对自己必然照顾有加。
此时,陶温想的却是:巧了,这不就是王君说的那个寺庙吗?明天孙怡肯定会陪她妈去明神寺。
期待和兴奋充斥在陶温的心尖。
他巴不得现在就睡过去,等一睁眼,就是即将见到孙怡的时刻。
翌日清晨,陶温精神饱满,出门之前换了好几身衣服,可把一旁侍候的小宋丑给忙坏了。
左一件不行,右一件难看。
唉,怎么挑选怎么不满意,他也责怪起自己为什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爱情会让人变得愚昧,处在热恋中的人却对这种愚昧甘之如饴。
还是那件红色大氅最拉风,就穿它了。
陶温精心打扮了一番,所有的衣饰头饰皆别出心裁地扣在特定的位置,保持着整体的美感;一头乌黑飘逸的秀发垂直散落,扎都不扎了,显得本就帅气的陶温更如神仙临凡。
宋丑皱着眉头道:“公子这样似有不妥,万一被老府君那边知道了,公子会被训斥的。”
虽然陶温没有到加冠礼的年纪,严格意义上不算大汉的成年男子,可毕竟陶家是徐州的第一官宦人家,作为陶家的小公子出门,披头散发总是不妥的。
“无妨无妨,本公子天生就是洒脱之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将玉簪收好便罢了。”
“是,公子。”
“我走之后,你要替我监视府中的所有人,能办到吗?”
宋丑长着小嘴巴惊愕地回答:“阿丑尽力而为。”
“嗯,听话,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吃肉。”
“谢公子。”宋丑欢欢喜喜地把陶温送上马车,又说了两句吉利话,便站在原地等待,望着马车沿官道逐渐远去,隐于尘埃。
且说陶温在马车内焦急不安,没有心思看向窗外的风景。
他把玩着随身携带的礼物--自然都是送给孙怡的赔礼,有女孩儿用的玉簪、玉带、金镯子、夜明珠等,之前孙权想求得一颗上好的南海夜明珠送给孙怡,陶温也不确定自己昨天高价买到的这颗是否符合孙怡的心意。
忐忑、期待。
两只手掌无处安放,一向坐有坐相的他居然紧张地颠起了腿,赶忙用手死死按住。
出了城,马车驶入宽广的驰道也没有变快。大道上都是拥挤的人群,明神寺早在道路两边摆下施粥铺子,为四方的平民甚至难民发放吃食与麻布。
有趣的是,慈善现场并没有发生严重的争抢和踩踏事故,每一个义施点位都站着四名武装精良的士兵。单是看见他们手中令人胆寒的长戈,人群中就不敢有贪婪和不轨的人出现。
晨光熹微,许多人拿着扩音竹筒大声呼喊。
“笮使君与明神寺联袂行善,大家快来领粮食啊。”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沙门叩一叩,病痛皆遁走;沙门拜一拜,土地无灾害。”
云集而来的四方百姓吃了施粥铺子的茶水和稀粥,领了粮食和麻布,纷纷痛哭流涕,争相跪倒参拜。
真有趣,陶温掀开车帘,一张俊美的白脸探到车窗外面,观赏着乱世之中难得的秩序和热闹。
现在正是佛教蓬勃发展的时代,黄巾起义和军阀混战给这片土地与人民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创伤。因此,佛教沙门适时而入,在官方严格封禁太平道的背景之下,为百姓带来了可贵的精神寄托。当时的下邳相笮融作为陶谦帐下的丹阳三大佬之一,笃信佛教,利用手中的权势和财富在徐州大肆兴建佛寺,广泛布施,赢得了百姓的好评和传颂。
那跪地参拜的芸芸众生,虔诚且朴实,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沧桑与痛苦。陶温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万千,又因为他们是如此无助和彷徨而感到心酸。
若是王君在此,见到华夏子民都在瞻拜夷狄塑像,估计又要叹息“斯文沦丧”了。
或许,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所谓的斯文,早就活该沦丧了。
陶温活跃的思绪戛然而止,游散的目光顿时聚焦到一个熟悉的倩影。
果然,孙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