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温迎着孙策那怀疑的目光看去,虽然神色自若,但身体仍不自觉地颤抖着。
“何意?”孙策淡然地问,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故弄玄虚惹怒了我,到时候怕你没法收场。”
陶温心虚地瞟了一眼气鼓鼓的孙怡,又赶紧将目光汇聚到孙策身上。
“孙家父子的威名我在这小小的江都县也曾听过。当初破虏将军(孙坚)纵横天下,乃讨董英雄,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家竟沦落至此,来我徐州边远的一小县城讨生活,岂非英雄无用武之地么。”
字字诛心,句句说到了孙策的心坎儿里。
陶温可太懂了。现在的孙策寄人篱下,正处在迷离和彷徨的关键时期,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
孙策的眼神变得犹疑,客舍之内顿时没有了恣意的杀气。
众人拜伏在地,心中惶恐不已,都将希望寄托在陶家这个废物公子的三寸不烂之舌上。
毕竟,在乱世里正常人的生存都无比艰难,更别提少了一条胳膊的武夫。此刻,他们也不管这公子是废物还是天才,都眼巴巴地望向陶温,希望陶家公子能让他们摆脱孙策这个魔鬼。
陶温的心中首次生出一种众望所归的感觉。
见孙策默然无语,陶温趁热打铁。
“伯符兄,机会不等人。我有一言,可助伯符兄拨云雾,见青天。”
孙策一愣,怎么眼前这个废物点心突然开始给别人出谋划策起来了?
“陶公子如此盛情,策恐怕无福消受啊。”孙策粗糙地撩起下衣摆,直接用葛衣擦拭宝剑上的血迹。
本着来自于战场尔虞我诈的习惯,此刻他的戒备心远胜于好奇心。
“伯符兄不必怀疑,我陶温行事向来求个双赢,既然我能助兄台澄清前景,自然也有一事相求。”
虽然孙策并不懂“双赢”是什么意思,可他听懂了陶温言语中满满的交易。
你情我愿,大家才能继续谈下去。
“好,陶公子有约,策不敢推脱。”孙策又转身对孙怡小声叮嘱,“你带二弟回家仔细看伤,今日暂且罢了。”
众位跪地求饶的汉子一听孙策不再举起屠刀大开杀戒,都瞅着陶温眉开眼笑起来。
“大哥,就这么.....”孙怡还是不甘心,可她转念一想,陶温是自己的心上人,不这么算了,难道还要撺掇哥哥杀掉他吗?
孙怡的心纠结地拧成了一团麻。
“请。”陶温大手一挥,五指指向二楼的雅室,脚步刚一挪动,发现自己的腿早已酥麻,众目睽睽下,只能强撑着,吃力地迈着步子走近雅室。
早有几个机灵的汉子将昏厥的孙权小心翼翼地抬走,送到了孙怡的面前。
“请。”孙策瞥了瞥弟弟的伤势,惯于战阵的他一眼就看出弟弟的伤势很轻,于是心下稍宽,收了剑,向二楼走去。
陶温脸色凝重地坐在雅室主座的蒲团上,心中波澜汹涌。
他没料到自己刚来不久,便遇上了孙策这种关键角色。他不知道历史上的陶温和孙策有着怎样的交集,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合乎“历史发展的规矩”,但他决定结交孙策,不然的话,要是刚才小霸王真的大杀四方起来,那这回又该怎么收场?
尸横遍地,大可不必。
容不得陶温多想,孙策仅三两步便蹿入二楼雅室,随意地找个蒲团坐了下去。
“陶公子有何见教?”孙策口中的请教和脸上的桀骜不驯完全不相匹配,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合抱着,在面前敷衍地举了举。
“不敢,温想问兄台之志。”
孙策沉吟片刻,低下了高高的头,叹了一口气。
“唉,我少年随先父征战沙场,先父纵横天下,那是何等的气魄!如今我十年又八,却在江都县随母族寄居在张先生之处。身为家中长子,我心甚痛,却无可奈何。”
“诚然如此,可惜了兄台的一身本领。只是温方才问兄台之志,兄台兜兜转转,似乎并未提及。”
陶温轻巧地一笑,反倒是孙策变得尴尬了起来。
场上的攻守态势瞬间反转。
大抵上,孙策想着,眼前这个废物公子能说出的交易,不过是凭陶府君孙子的身份,为自己在徐州谋个差事罢了,可自己心高气傲,又怎么肯老老实实在徐州效命。
话又说回来,孙策一家寄居在徐州江都,无根无基,如一叶浮萍。若自己还是这么游手好闲下去,试问一家老小又该怎么抬起头来做人?似乎结交这个废物公子,在徐州谋个差事也还算不错。
陶温一眼就看出:孙策还是太年轻,越是前途未知就越容易深陷迷茫。
“哈哈哈。”陶温大笑起来,“我本以为伯符兄是英雄,怎么谈起个人志向如此扭捏!”
“哼!”孙策腾地平地跳起,“我愿如先父那般横行天下,重振孙家威名,如何!”
陶温拍手道:“此志正合英雄所虑。温向伯符兄明言,兄台可投袁术,袁术那里就是腾飞的起点。”
孙策闻言又是一愣。这次他是真的震惊了,不仅在于陶温没有让他留在徐州任事,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昨日真有袁术的使者来到江都孙府,请求孙策前往袁术的驻地投奔。
这里有一个关节。
当初孙坚杀伐太重,人怨颇深,于是委身于士族领袖--四世三公的袁术麾下。孙坚战死后,袁术完全吞并了孙家的军队,并将其少主孙策赶走。现在袁术又陡然相邀,孙策担心自己此去恐怕会被袁术害死,可如果不去,自己将眼睁睁看着孙家部曲沦为袁术的走狗,自己也将永远失去接手孙家军的机会。
越衡量就越迟迟不能做出决断。
另一边,袁术的信使乃是绝密。陶温作为远近闻名的废物点心,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袁术之事,公子如何得知?”孙策狡黠的眼光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陶温其实哪里知道什么袁术的信使,单纯就是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中,反推了一遍因果而已。未来的孙策会用孙坚私藏的传国玉玺和袁术交换兵马粮草,再去江东开疆拓地,成就一番霸业。
“温不仅知晓袁术之事,还知道兄台家里有一方传国玉玺......”
孙策眼中的杀气愈发浓烈。
陶温笑着继续道:“兄台请想,袁术势大,爪牙遍及天下,未来一定图谋不轨,等到那时兄台再将玉玺献出,那么兄台想要多少筹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乱世方兴,兵马和地盘才是英雄倚仗的基业。那一坨玉石玩物,有了兵马,便是玉玺;没有兵马,便是祸根。兄台身负家族重任,不可不察。”
“哦哦,诚如公子所言,甚善!”孙策兴奋的表情只持续了两秒,如昙花一现,却接着颓唐了下去,“公子有所不知,先父死后,策曾投靠过袁术。可那厮为了掌控我孙氏部曲,将策设法赶走。唉,只恨自己当时年轻气盛,赌气走了,现在悔之晚矣。”
“兄台放心,很快袁术就会高调请求兄台出山辅佐。”陶温感觉在孙策身上用“出山辅佐”四个字似乎不太妥当,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
“公子如何得知?”
“天机不可泄露。”
陶温的笑容变得狡黠,而眼神一如既往地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