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姑娘……奴婢,好像看见……”
翠桃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牙齿打架,面色如土地看着沈青瑶,可眼神还止不住往窗户那边瞟。
见她疑神疑鬼不像样,沈青瑶顿时恼了,掀被起身,趿着鞋想去看个究竟。
“你倒是说呀!二什么二,见鬼了吗?!”
未曾想,翠桃听到鬼这个字,“嗷——”的一嗓子,像被打了似的蹦开。
“你,你干什么……”
沈青瑶被她这动静吓得不轻,心快跳到喉咙眼了,这时原本关好的屋门忽地大敞,一股子阴风灌进来,吹得沈青瑶头皮发麻。
翠桃已经趴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外面有东西……外面有东西啊二姑娘!”
沈青瑶闻言脸白如纸,几乎站立不住,还没等她挪脚,余光便瞥见屋外青白月色下,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徐徐靠近……
惊慌失措之下,沈青瑶下意识便想去关门,可不知怎的,那阴风似乎极刚劲,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将门合拢。
刚巧在这个角度,她透过门缝见那身影越来越近,已然能够看清那东西身上穿的衣裳花色,瞳孔骤缩。
那竟是阿吉常穿的衣裳!
沈青瑶立时魂都吓没了,手上一松,被屋外灌进的阴森之气直接掀翻在地。
“是阿吉……是阿吉!”
翠桃也看到了,眼睛直盯着不动,嘴里喃喃念叨,“不是我害的你,你别找我,别找我……”
那身影发出桀桀怪笑声,竟悬空着飘进屋子,俨然直冲着翠桃而去!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不是我!”
翠桃凄厉惨叫,连连退后,“是二姑娘,都是二姑娘让我做的,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呜呜呜……”
沈青瑶此时早已吓傻了,连翠桃说的话都没听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鬼影离地几寸的鞋尖。
在看到从鞋尖滴答落地的血迹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翠桃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极端惊骇下,已经表情变形,眼睁睁看着披着头发的阿吉向她伸出厉爪,直挺挺地朝后一仰。
那鬼影的手顿在半空,“噫”了一声。
低头看看沈青瑶,见她寝衣下有一滩水迹,鬼影颇为嫌弃,转身又脚不沾地的飘出屋子。
屋外暗处,沈朝颜转头看向捏着拳头不吱声的阿澄。
“走吧。”
沧汐院。
莫风扯着不合身的衣裳嘟囔:“得亏是夜里,这要是白天,定让人发现破绽。”
“青天白日鬼也不会出来呀!”
春兰帮他拢开乱七八糟的头发,见到那张被画得死白的脸,咯咯笑个不停。
“没想到你一个爷们儿,装女人还挺像!”
莫风无语望天:呜呜,可怜了我的轻功,跟着这帮姑娘便用不到正处了……
沈朝颜与阿澄随后回来,两人面色凝重。
“现在能确定是二姑娘所为,只是不知道阿吉……葬身于何处。”阿澄艰难开口。
莫风立即道:“那丫鬟说了推这个字,想来应该是高处,或者……”
“或者是池塘水井。”
沈朝颜蹙眉思忖,“高处的可能性不大,一来府中并无高台楼阁,二来从高处推人,难保不被远处的人发觉……池塘水井的可能更大。”
以她对沈青瑶的了解,即便用了别的法子害人,最后还是会将尸体藏在这样的地方。
“趁着天还没亮,属下这便去查。”莫风立即道。
“我随你同去。”阿澄亦道,“我对府中更了解,而且我可以叫几个过命的兄弟,人手多也查得快些。”
沈朝颜知道他是关切阿吉的下落,便点头应允。
莫风抬脚便想出门,被春兰拽住,递上一方蘸水巾帕。
“唉!你好歹擦把脸,换身行头再去呀!”
“谢了。”
莫风憨笑,匆忙抹了几把脸,换掉女装,随阿澄而去。
沈朝颜没去歇息,歪在软榻上假寐等消息。
屋里一直亮着灯火,天色渐白时,莫风带着一身露水回来。
“大姑娘,找到了。”
沈朝颜立时起身,眼中有血丝:“在何处?”
“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偏院。”
莫风微垂首,声音沉郁,“人被沉在了废井中……有些日子了。”
“捞出来了吗?”
沈朝颜心里微沉,拿起披风便想出门。
“大姑娘!”莫风上前一步阻拦,面露悲色。
“那场面……不怎么好看,您还是别去了,交给属下去办。”
沈朝颜动作一顿,而后继续系披风。
“虽然她与我没什么交集,但为了阿澄,总归要送一程。”
莫风闻言叹息,便没再拦,伴着沈朝颜赶去那处。
到了地方,沈朝颜便明白为何至今都找不到阿吉的下落。
不得不说,沈青瑶做事狠辣阴毒,选的藏尸之处,是沈府最偏的废院。
在沈朝颜的记忆里,她都从没来过这里,似乎沈家在住进宅邸后,嫌这里破旧不容易修缮,又离主院最远,便没费银子整理,荒废了许多年。
若不是阿澄拼着一口气,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怕是连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院子。
院子里的荒草长了半人高,在杂草丛生的角落,有一处废井,旁边站着几个脸色不好看的沈府家丁,都是平常与阿澄交好的。
沈朝颜拨开荒草走了过去,便见到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恶臭,而阿澄似乎没有感觉般,跪坐在尸体旁出神。
沈朝颜探手,想去掀开白布一角,被阿澄伸手拦下。
“大姑娘,我看过了,是她。”
阿澄平静说道,一张脸毫无表情。
“阿吉虽只是个粗使丫鬟,却也极爱漂亮。”
阿澄扯起嘴角,如同话家常般,“她应当是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大姑娘……算了。”
“好。”沈朝颜收回手,眼眶微湿。
望向眼神空洞的阿澄,沈朝颜在他肩上拍了拍,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你回去歇息吧,剩下的我来做。”沈朝颜轻声道。
阿澄眼珠转了转,茫然若失地看向她。
沈朝颜亦坚定地看着他。
“你现在必须休息,相信我,会给阿吉公道。”
阿澄嘴唇翕动,扬起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
“好。”
阿澄深深看了一眼白布,缓缓起身,险些没站稳,那群弟兄忙上来扶他。
“阿澄!坚持住!”一个家丁悲痛道。
“没事,我没事。”
阿澄喃喃,像说给别人听,又像对自己说。
“她还需要我,我不会倒下的……”
沈朝颜叹了口气,向那群家丁使眼色,两个家丁点点头,半拉半拽着阿澄,离开此处。
余下的家丁没动,对沈朝颜拱手道:“大姑娘,我们视阿吉为弟妹,如今她……我们愿意帮忙!”
“是!我们但凭大姑娘差遣!”
沈朝颜便道:“你们带着阿吉从角门出府,直接去京兆衙门击登堂鼓,我换身衣裳就去。”
“是!”
家丁神色一凛,上前小心将尸体抬起,虽有白布包裹,仍有混着井水的液体滴沥落下。
可那几个家丁丝毫不嫌弃,稳稳当当地拖抬着阿吉,悄然离开沈府。
“沈府居然还有这样的血性汉子……”莫风望着几人背影,喃喃感慨。
沈朝颜长叹一声,收敛神色。
“走吧,我们也要尽快了。”
片刻后,沈朝颜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郡主服制,在铜镜前默立几息,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府。
待她与莫风赶到京兆衙门,登堂鼓一声声响起,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大门前已聚集了许多围观百姓,正指着沈府家丁窃窃私语。
衙役们忙着维持秩序,衙役头子立在府衙前高喝:“你们知道敲登堂鼓的规矩吗?!”
“若不晓得,便速速离去!看在你们不知情的份上,放你们一马!”
一个家丁便急道:“不就是挨板子吗?!废话少说,你且说我们该挨多少!”
衙役嗤笑:“你还当吃流水席呢?一群人轮流打板子?!告诉你,谁申冤谁挨打,旁人不可替代!”
“是我申冤。”一道清冷声音响起。
衙役下意识看向声音所在,便见到神色冷肃的沈朝颜,登时呆愣。
“你是谁啊?”一个衙役不屑问道。
“放肆!”
衙役头子立刻低声斥责同僚,小跑几步迎上去。
他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随便当上衙役头子的。
“小的见过平昌郡主!”衙役头子伏身行礼,谄媚笑道。
“免礼。”沈朝颜淡然道,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方才你说,何人申冤,便何人受板子?”
沈朝颜眯着眼,睨向衙役头子,“是我申冤,你打吧。”
“这,这怎么使得!”
衙役头子额头起了冷汗,“郡主屈尊来咱们京兆衙门,是小的们的福气,怎么敢伤郡主金枝贵体?”
沈朝颜环视四周瞪圆眼睛的百姓,缓缓道:“这不妥吧,国有国法,郡主与庶民无异。”
衙役头子只觉得冷汗冒得更凶,赶忙道:“这也不是小的能决定的呀!要不这样,郡主先随小的进去,待见到府尹大人再说?”
不等沈朝颜回话,他便踹了一脚旁边呆愣的衙役:“还愣着干什么,快迎郡主进衙门!”
“是,是!”
衙役忙不迭招呼人,着急忙慌地请沈府家丁入衙门。
刚才还拦着人不让进,眼下倒巴不得人赶紧进去,别在衙门前招眼了。
沈朝颜平静看着这一切,让家丁先将阿吉尸身抬进府衙,最后才踱步入内。
“别看了,快散了,散了!”
衙役头子挥手驱赶围观百姓,百姓们自然对他一脸鄙夷。
“装什么呢!”
“就是,狗眼看人低呗!”
“你有本事去赶郡主呀!”
百姓们乱糟糟的叫嚷,根本没散去的意思,衙役头子又不敢像平常那样作威作福,便也不再驱赶,硬着头皮去追沈朝颜。
家丁们将阿吉尸身放在正堂中间,垂首护在旁边。
沈朝颜坐在主位下首,冷着脸问:“府尹大人今儿休沐吗?”
“没有没有,府尹大人一会儿就来!”衙役头子擦着冷汗道。
不是他拖延时间,实是京兆衙门平常极少有这样的大事发生。
平民百姓谁会没事做来敲登堂鼓呢?
京城这种地界,大案子都在朝堂上,要不就在大理寺,根本轮不到京兆衙门。
他们日常的工作就是处理一些鸡鸣狗盗的小案子,所以府尹已经习惯了迟到。
衙役头子亲自给沈朝颜上了热茶,舔着脸立在一旁,满脸僵笑。
“我不急,不必催府尹大人。”沈朝颜轻飘飘地道。
衙役头子立刻慌道:“小的失职!小的这就去催大人!”
沈朝颜低垂头,用杯盖一下下轻撇茶沫,唇角扬起一抹讥笑。
片刻后,府尹扶着官帽,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来。
“下官,下官不知郡主造访,有失远迎!”
京兆府尹李子青满头大汗,慌慌张张道。
“府尹大人客气了。”沈朝颜笑得和善,“不必称呼我郡主,今日我只是苦主,大人按例如常办便是。”
李子青的汗淌得更凶。
他好歹也是个八品小官,京城里的动向多少听说了一些,籍籍无名的沈家突然出了个平昌郡主,一夜间风光无限。
这个关头上,谁敢不要命去触新晋郡主的霉头?!
他只觉得自己今儿走背运,强笑道:“郡主身份尊贵,下官属实不知京兆衙门能否担得起重任,不敢轻易开堂呀!”
“那我先来说一下冤情,大人再行定夺。”
沈朝颜平静道,“我今日前来,是为报案。”
“报,报什么案?”府尹眉心一跳。
“我在沈府废井中,发现一具女尸。”
沈朝颜眉目沉稳,指向地上。
“便是这具……我已让家丁查看过,是我府中丫鬟阿吉,大人不妨看看。”
李子青一进来便闻到熟悉的臭味,再联想到尸体是从井中捞出的,脸上不由青白交加。
他故作了然道:“既然郡主说是,那便是,下官信郡主的。”
沈朝颜闻言,冷冷看向他。
“府尹大人如此行事,有失国法规矩,我的建议是,大人按正常流程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李子青呆愣一瞬,尴尬道:“郡主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