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什沉默犹豫，圣使老者继续努力劝说。
“今日一战，怕是安缙已经猜透了我们的计划，那些粮草也是他们设计下了毒的……您即便在这苦苦鏖战，这些弟兄们也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了呀！”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大帅……咱们先退回西戎地界，再另做计较也不迟！”
图什微眯着眼，神色沉郁，他知道，圣使说的不错。
倘若能回到西戎，安缙便不会轻易来攻，眼下在安缙境内，始终不很安全，万一他们冲杀上来，西戎军以现在的存力，只能选择死战到底。
只是……
“我始终想不通，那条密径，明明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为何安缙能提前洞察我的计划？终是……不甘心啊！”
图什似在自问，眼神无力，茫然中夹杂着不甘。
老者见状心底微惊，这是第二次在这位少年将军身上，看见这般颓然的神态。
上一次，还是在西戎粮草被截之时……
那时图什只消沉了很短的时间，因为他还有最自信的底牌没有亮出来。
可眼下……这张底牌打出，连个响儿都没听见，更像打了一手烂牌。依图什骄傲的性子，又该如何振作起来？
若一军主帅尚且如此，这一仗便只能不战而败了！
老者暗觉不安，好意安慰：“许是白家将军为保万无一失，在灵州也设了防……大帅且稳住心力，好好想想灵州交手时，安缙可有破绽？”
图什愤然道：“我率军按原计划进城，灵州守城军引我等进了埋伏，而后弟兄们腹痛发作，白家军便冲了出来……”
说到此处，他忽地愣住，脑中如雷炸响！
“不对！”
图什瞪圆了眼睛，“那些白家军统共不超过两万，绝不是安缙的主力！”
老者闻言亦是惊骇，凉意从脚心冒起：“那他……他们其余六万兵力呢？”
图什仿若未闻，眼眸闪烁暗光，此刻心思全在分析战局上。
“以白星武的作战风格，即便洞察了我们的计划，也会在泉河城留下兵力……但他又未将主力悉数布在灵州，亦未亲自挂帅出面，那么……”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向夜色下的大片山峦，答案呼之欲出。
“安缙军……恐怕在那里等着我们！”
老者也望向那边，脚底一软，险些站立不住。
如果后路被敌人堵住，那岂不是连退回西戎都成奢望了？！
与他的仓皇不同，图什郁郁之色已然不见，坚毅鹰眸中燃起战意。
“怕就怕不知他们在何处……如今已然知晓，有何惧之？”
图什双目炯炯，快步走向大军所在。
“众将听令！整顿兵力，立即向约布山开拔！”
“是！”
那些士兵一听不再攻打灵州，而是朝西戎撤去，便也揉着肚子纷纷起来。
不多时，西戎大军残存兵力动身撤退。
蒙特驱马赶上图什，问道：“若安缙主力不在灵州，为何大帅不直接再去攻灵州？哪怕休整过后，明日也定能打败那点子白家军！”
“明日？”图什斜眼看他。
“你难道以为，白家人是傻的？若我们继续留在此处，明日安缙主力便会回援！到时前后夹击，我们便也不必打了！”
“那，那我们为何要去约布山……回西戎的路，不止那一条。”蒙特吞吞吐吐地道。
如今图什在军中威望骤降，大军对他的判定已经不那么信任了。
“你也说了，不止那一条。”
图什坚定望向前方，“那不过是距离西戎最近的关隘，若真的遇袭，我们便可换条路走……”
蒙特听后恍然，明白图什并非被失败冲昏了脑子，而是顺应局势，将主战场选在了他们最擅长的丘陵地带。
论起对地形的熟悉，西戎人颇有自信，根本不认为在这谷涧交错的大山中，安缙能将他们所有的生路都堵死！
临近约布山口，图什抬了抬手，大军驻足。
“命哨兵速去探查！”
“是！”一队哨兵快马奔出。
约布山顶，安缙哨兵听见马蹄声，迅速禀报。
“鲁副将！西戎派哨兵来探！”
枯树之下，正百无聊赖的鲁迁一跃起身，吐出口中嚼着的野草。
“杀了！”
“是！”
随即鲁迁朝闷声埋伏的安缙军做了备战手势，他亦匍匐在地，炯炯望着山坳口。
哨兵又报：“副将！逃了几个，追不追？”
鲁迁立即道：“不追！让他们去报信！”
不多时，西戎这边返回几人，脸色皆惊慌不安。
“报！约布山上有敌人埋伏！”
图什闻言一凛，想了想便下令：“改道太福丘！”
“是！”
西戎的士兵们暗自松了口气，大家都觉得，回西戎的路那么多，不必一上来就硬碰硬。
约布山上的鲁迁等了等，又派人去探，得知西戎调转方向去了太福丘。
他扬起嘴角：“得了！咱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便看曹副将的本事了。”
一士兵傻傻问道：“副将，难道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鲁迁一愣，而后朗声大笑。
……
太福丘那边，情况如出一辙。
但图什这次没有立即选择撤退，而是在得到有埋伏的信报后，又派了几个小队前去试探。
很快太福丘便传来厮杀声，图什越听脸色越沉，直到他派出的小队，只有极少的人满身是血地逃出来，他的脸色已十分难看。
“走，去巴瓦山！”
这一次，当哨兵又回报有埋伏时，他已有些怒了。
因着前两次的遭遇，西戎其他将领也群情激昂。
“大帅！不如我们杀过去吧！”
“是啊！我们不能像安缙人一样怂，大不了就是个死！”
老者亦分析道：“安缙在前两处都设了伏，那便是将兵力分散了，若我们全力攻之，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图什颔首，扬声喝道：“众将听令！杀！”
“杀！”
西戎军嘶喊着冲入巴瓦山。
而巴瓦山之上，白家军红帆旗迎风猎猎作响。
几百白家军凭借绳索飞奔直下，如展翅雄鹰，其彪悍程度看得西戎军头皮发麻。
放眼天下，除了白家军骠骑营，无人能训练出如此强悍的猛士！
山谷内，白星辰带着一队血气蓬勃的白家军，奋力与西戎兵殊死搏杀。白漪菱亦身穿战甲，紧跟着白星辰，手起鞭落，将西戎兵打翻在地。
“白漪菱！骨哨传令……命赵乐率白家军速撤谷外，死守巴瓦山入口，截杀溃逃西戎军！”
“是！”血液沸腾的白漪菱不敢延误，立刻吹哨传令。
传令人闻讯，直冲正举着大刀与西戎大军血战的赵乐身边。
“千夫长！骨哨传令，命您带领白家军速撤谷外，死守入口！”
对于白星辰的命令，赵乐没有任何怀疑，大刀一举：“撤！”
“撤！”
“撤！”
谷内白家军纷纷得令，掉头直往谷外方向冲去，倒让一众正举着大刀长矛的西戎军士摸不着头脑。
“不好！”
图什率先反应过来，白家军还有后手！
他满脸惊悚地前后看了看，此时他身处西戎军护卫圈正中心，后面倒有山路出口，可从那里出去……便是易守难攻的扎玛峡谷！
只有从方才他们进来的入口出去，才有生机，可白家军堵在那里！
前有狼，后有虎，已没有时间让他犹豫。
山上的白家军锐士早已靠骨哨得令，纷纷将提前准备好的火油和石头朝谷内砸去。
深谷之中，一片惨叫哀嚎。
图什一咬牙，声嘶力竭喊道：“快撤！往巴瓦山入口撤！”
奈何谷内西戎士兵太多，从他命令传至最前方的兵士，再开始行动撤出何其困难？！
护在图什身边的西戎军立刻举盾，将他护在其中。
蒙特闻到火油味道，急得直骂：“他娘的安缙狗！快！杀出去！杀出去！”
被盾兵铜墙铁壁护于中间的图什，此时简直寸步难行，白家军已经用了火油，再耽误下去，一旦安缙人放火，他就要死于火海之中了！
图什目眦欲裂，抽出腰间大刀，怒吼道：“给我杀出一条血路！快！”
他身边的亲卫也知，要是不迅速出去，必将死在这里，抽出长剑斩杀了将后背交于他们……用血肉之躯护着他们的西戎兵士，高举盾牌一路向外飞奔。
那些死于自家人手中的西戎将士，死前皆瞪目口张，难以置信。
此时白星辰已带着白家军退至谷内高处，见到西戎军恐惧慌乱的模样，双眸一亮。
他心潮澎湃高呼：“备火！放！”
天色已渐白，风声呼啸的峡谷内，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将这片山谷上方天空映得通红发亮。
刚才还令人胆战心惊的杀伐声，被西戎人的惨叫哭嚎所取代。
西戎大军慌不择路，企图靠近山谷入口，可那条路上，已然是一片火海，想活着冲出去难如登天。
“点火！放箭！”
赵乐沉声下令，无数带火的利箭朝谷内冲去。
箭矢带着火苗与地面上的火油接触，火光立即急速蔓延开，在一瞬拔地而起！
热浪冲天之下，盾牌发烫，将士们用衣袖包裹，疾步往外冲，可外面全是箭矢的声音呼啸，让人心惊肉跳。
想当初他们用火攻逼迫白星武退兵，没曾想今日自己也受了火刑！
“大帅！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圣使老者气喘吁吁，焦急道，“继续前行，你我今日便会被活活烧死！”
图什被盾牌护在正中央急速朝谷口行进，余光可见盾牌之外火光朝他扑来，身边的惨叫声让他的脸色更难看。
他并不想死在这里，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打赢白家军，如今终于遇到安缙圣武帝不许白寒尘率军，可谓是天赐良机。
可今日他若连白寒尘的儿子都打不过，那他便也只会与其他寂寂无名的将军一样，再无半分荣耀可言！
思及此，图什心神俱颤，抬眸看了眼另一侧出口。
“调转方向！”他赤红双目，几乎咬牙道，“去扎玛峡谷！”
圣使老者微愣，这四个字犹如魔咒般，让他心里发紧。
十年前，他们西戎便是在此处败于白寒尘，从此西戎人人认定此地不详，轻易不愿踏足。
如今他们在狼狈逃生之时，竟要再次进入扎玛峡谷，也不知等着他们的是福是祸？
然而情势已经由不得西戎军选择，只有那个方向还有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
扎玛峡谷上的白星武，骑马立于红帆旗下，望着巴瓦山方向，双眸比火光还要灼人。
他肃穆扬剑，声音铿锵有力。
“诸位白家军勇士，汝等皆是当之无愧的威勇锐士！此一役，定将延续我白家军辉煌，西戎人必将再次丧命于扎玛峡谷！诸位白家军血性男儿，随我舍命杀敌！”
“杀敌！”
“杀敌！”
“杀敌！”
白家军三呼杀敌的洪亮吼声，在峡谷中回荡，震撼人心。
死中求活的图什等人，刚从火海逃生，还惊魂未定，便听到谷口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他一把推开扶着他的蒙特，暴戾赤红的眸子凝视谷口前方，拔出腰间弯刀。
“西戎勇士们！我等浴火重生，便是天神给了我们活路！天神只庇佑战场上最勇敢的战士！本帅要你们拿出狼的勇气，斩尽白家军！为死在白家军手下的西戎锐士复仇！”
逃出生天的西戎军热血澎湃，拔刀高呼。
“斩尽白家军！”
“为弟兄们复仇！”
虽然经过火油炙烤，西戎军狼狈不堪，但他们此刻也知，若不死战，便再也回不去西戎了！
两厢对峙，勇者胜！
图什不愧为西戎名将，在此等强弩之末下，依旧强悍，能够立刻振奋起军心。
他以一弯大刀对敌，而白星武亦是勇猛无惧，手中佩剑已被西戎士兵的鲜血染红，落在地上溅起玫瑰色血花……
在斩杀完溃逃的西戎军后，巴瓦山谷中的白家军也在白星辰的带领下，深入扎玛峡谷，而曹广睿亦带着安缙军前来驰援，与白星辰并肩作战。
扎玛峡谷之中，狂风刚劲，呼啸之声如鬼哭狼嚎，厮杀声在谷中激荡，直到旭日升起也未曾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