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您是没见到,那些西戎人可傻了,竟真被我们骗到。”
“是呀,我们撤退的时候,他们高兴得要命,还以为我们打不过呢!”
“哈哈,真想瞧瞧等他们知道中计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的!”
“沈姑娘……”
一群人把沈朝颜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讲袭营经过,很是热闹。
见这些白家军生龙活虎,确实只受了些轻伤,沈朝颜便放了心。
王大夫循声过来,好意道:“你们都是白家军吧?请随我来,给你们处理一下伤口。”
“嘿嘿,我们这点子伤,不劳烦您!”
赵乐咧嘴笑,朝沈朝颜努努下巴,“我们等着沈姑娘,让她给我们瞧。”
“是呀是呀,王大夫,不耽误您,您快去给那些伤重的弟兄们看吧!”
几个小兵也如是道,还笑眯眯的,把王大夫朝旁边等着治伤的士兵跟前推了推。
他们都对沈朝颜印象很好,看伤是次要的,主要因为有些日子没见,倍觉亲切,想多叙叙旧。
军营日子枯燥,在不出征的时候,能有个故人闲聊几句,也算一种苦中作乐。
“你们呐,是要把沈姑娘累死!”王大夫失笑摇头。
沈朝颜赧然:“没事的,我来照顾他们,您去给那些重伤兵瞧吧。”
“行,那这里就辛苦姑娘了。”
王大夫没那么多顾虑,乐见有人分担工作,便应承下来。
于是,沈朝颜开始给赵乐等人治伤,同时得知了许多偷袭西戎大营的细节。
虽然赵乐他们语气轻松,但她知道,战场无儿戏,哪怕胜率再大的战争,都少不了士卒的流血牺牲,可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以她对这些白家军很感激,任凭他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仍旧很耐心地对答。
剪开赵乐手臂的衣裳,便见到被火油伤到的皮肤,有些触目惊心。
“可能比较疼,你忍着些。”
沈朝颜用蘸着药水的棉球,轻轻擦拭伤口。
“不疼!这点子伤可不算什么!”赵乐嘴硬地道,不过颤抖的嘴唇出卖了他。
一旁小兵嬉笑:“哈哈,这是您在这呢,赵百夫长就算脑袋豁了口子,也得说不疼!”
“去你的!你才脑袋开瓢呢!”赵乐嚷道。
“哈哈,赵百夫长脸红了!”
一群士兵笑作一团,大家虽然受了伤,但一点也不颓丧,反而高高兴兴的。
这边气氛欢快,便有其他轻伤的士兵也好奇凑过来。
“你们这是在乐什么呢?”
“嘿嘿,因为我们有沈姑娘治伤呀!”
那士兵不解:“不就是个姑娘么……跟没见过似的,有什么好乐的。”
赵乐等人眼睛一瞪,立刻像炫耀自家妹子一样,开始夸沈朝颜。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沈姑娘不仅会治伤,还特别坚强!”
“她跟着我们一起急行军,从不掉队!”
“而且沈姑娘从来不抱怨出征苦,这就是很多男子都比不了的!”
“咱们每天走上百里路呢,我问你,你叫过苦吗?”
那士兵被怼得呆愣,傻傻地看着沈朝颜。
他是新入伍的,急行军的时候脚上磨了好几个大血泡,夜里还偷偷抹过眼泪……
真的没想到,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姑娘,竟然比自己都强悍,对沈朝颜的倾佩中又带着自惭形秽。
赵乐他们性格直率,夸起人来不要命,沈朝颜听得都脸红。
“倒也没那么夸张。”沈朝颜试图打断。
又有士兵凑上来道:“看来你们与沈姑娘也没多熟……”
“怎么不熟了,我们同吃同行了好几天呢!”赵乐不愿意了。
“那你们竟不知道她还会射箭?”那士兵有些得意。
“啥?!沈姑娘你真的会射箭?”
赵乐讶然,张口结舌道,“你不是军医么,怎么会……”
“来了大营现学的,还不太熟练。”沈朝颜谦虚道。
“才不是呢!沈姑娘可厉害了!头回摸弓就能拉满!”
“快说说,到底怎么个情况……”
就这样,沈朝颜身边的伤兵越来越多,连那些不能走动的重伤兵,都伸长脖子听热闹,身上的痛楚也没那么重了。
白家军小兵不忘吆喝:“大家注意秩序,要让沈姑娘看伤的,在这里排队!”
见沈朝颜跟前竟然排起了长队,王大夫哭笑不得。
“如此倒好,我俩老头子可以做闲人了……”
待魏瑾迈进伤兵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一群伤胳膊瘸腿的伤兵围着沈朝颜,不时传出笑闹声。
魏瑾皱眉,扬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士兵们回头,见是他,立即整肃表情,乖乖站直。
赵乐答道:“魏将军!弟兄们在等沈姑娘看伤!”
魏瑾大步走上前,见沈朝颜已经面露疲色,却还在处理伤兵,心有不忍。
“胡闹!沈姑娘已经熬了一宿,难道伤兵营只她一个军医吗?”
经他这么一说,赵乐才后知后觉,发现沈朝颜是真的累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魏瑾目光严厉地扫视:“要治伤的去找其他大夫,赶紧散了!”
士兵们对他还是有些惧怕的,忙应承着乖乖回去,让其他大夫看伤。
只有白家军无所畏惧,继续围在沈朝颜身边,不过也比之前安静了许多。
魏瑾走到沈朝颜面前,低声道:“你不该纵着他们,自个儿身子要紧。”
“无碍,马上就好了。”
沈朝颜抬头笑笑,“大伙儿打了胜仗高兴,我瞧着也高兴,便没拦着。”
她心里感谢魏瑾的好意,但她也是真不忍心制止士兵们。
以往哪怕打赢了敌军,伤兵营也是最悲伤的地方。
其他人可以乐乐呵呵地庆功,但在这里,只有皮肉的痛苦,还有从此再也无法正常生活的打击。
以及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这一方营帐内逝去……
如果能够选择,她更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放肆享受胜利后的喜悦,用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皮肉之苦。
当沈朝颜好不容易处理完所有伤兵,走出营帐,天色已经泛白。
见她眼底乌青,魏瑾心疼道:“快些去休息,再这样不顾及身体,往后不让你来了。”
“你不也熬了一夜么。”
沈朝颜嘴角微扬,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挥挥手,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直到看着她平安回了营帐,魏瑾才离开。
躲在暗处的莫风却一个激灵,警惕起来。
自家主子不会遇到情敌了吧?!
不好,这件事一定要写在密信里……莫风默默记下。
他不知道的是,几日后,萧衍修收到他的信时,很生气。
但气的不是什么魏瑾,而是嫌把莫风派到边关都太便宜他了……
沈朝颜只睡了几个时辰,便被白漪菱唤醒。
“表姐,我本不想叫你,可父亲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你去一趟。”
沈朝颜一惊,睡意顿时全没了。
“可是图什那边有新的敌情?”
“那倒没有……”
白漪菱摇头,递上帕子,“父亲说一两句话讲不清楚,你去了便知。”
沈朝颜匆匆洗漱,赶去帅帐。
包括蒋文宣在内的所有核心将领都在,而且无一例外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气氛诡异的凝滞,白星武示意她在旁坐下。
“朝廷来信了。”
白星武语气意味不明,递给她一封信。
沈朝颜快速看完信的内容,眸光逐渐冷了下来。
这不是圣旨,更不是什么夸奖大军驰援的上谕,而是一封斥责白家二子行军怠惰的敕令!
【国事艰难,内忧外患,然白家二子怠惰懒散,尸位素餐,有负皇恩,望警而惕之……】
后面还有很多训诫的话,沈朝颜冷笑:“何来怠惰?”
白星武微叹道:“或许,陛下至今未见我们与西戎正式开战,认为将帅失职……”
沈朝颜手指握紧,清眸染上寒霜。
“此次驰援迎战,考虑到国库压力,确实力求速战速决。但实际上,我们所有行军部署,已经是最优解了!”
白星辰亦是苦笑:“我已在军报中禀报过需要等待战机,但为防军报被截,未详细说明部署,不知是否陛下因此误会……”
魏瑾立即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每次行军打仗,都要等朝廷点头,那西戎早已打到京城去了!”
陈默则是神情凝重,犹豫地看了蒋文宣一眼,道:“会不会……陛下说的不是战场上的事,而是另有他意?”
与这些大半生都在沙场的人不同,他是朝廷命官,深知很多事并非表面那样简单。
曹广睿眼睛也在蒋文宣身上打转,冷冷地道:“恐怕是有内贼,借此事做文章邀功。”
此刻蒋文宣正抿着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见此话,不自然地扯起嘴角。
“我是循例向陛下禀报不假,但天地为证,我并未说任何诋毁诬陷左右将军的话!”
鲁迁闻言也怒了:“果然是你!你偷偷给陛下写信,鬼才信你说的都是好话!”
沈朝颜没有看他们争执,心中已然通透。
想来蒋文宣已经将此行所有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圣武帝了。
不论是百姓跪送大军,还是白家军对敌国士兵的威慑,都会给圣武帝造成不小的冲击。
与其说圣武帝担心战局,不如说,他是在借题发挥,要敲打镇国公府,用天家的不认可,遏制白家军的赫赫声名。
白星武压了压手,制止众人继续对蒋文宣发难。
“眼下的难题,是如何回陛下这封敕令?战略计划是定不能写在信里的……”
“不必回。”沈朝颜果断道,“就当这敕令不存在,一切照旧。”
见她竟如此坦然无惧,蒋文宣立时有些急了。
“沈姑娘!我知你心有丘壑,可如果不给陛下一个解释,恐怕下一封信会更严厉!到那时只会对左右将军更不利!”
“陛下不就是担心银子么?”沈朝颜勾唇。
“只要我们抢了西戎的粮草,哪怕不用朝廷的军粮,也足够支撑到战争结束,到时谁还能说,我们拖延战局,给国库增加压力?”
曹广睿拍了下大腿:“是这样!我竟忘了还有西戎狗贼的粮草可用!”
沈朝颜将信还给白星武,正色道:“大舅舅,此事不足为虑。与陛下的敕令相比,我更担心能否顺利夺下西戎粮草补给。”
白星武释然一笑:“这些年,白家军接的敕令可不少……既然打定主意,多想无益,一切当以战局为重。”
面对天家威压,沈朝颜尚且能态度坚决地顶住压力,白家二子自然更加有底气,赞成不理会朝廷,一心放在战事上。
但如此一来,截粮草便成为必须成功的事,众人的压力更大了,又重新过了一遍截粮计划,确保没有纰漏。
直到错过了午饭时间,商议才告一段落。
曹广睿摸摸饿着的肚子,不满嘀咕:“咱们在前线提脑袋打仗,饥一顿饱一顿的,后面还有人拖后腿,真是寒心……”
他刻意没压低声音,被蒋文宣听了个正着,脸红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或许是迫不得已。”
沈朝颜不着痕迹地解围,“曹副将,听说厨子犒劳昨夜奔波的将士,今儿特意做了肉,你还不快去?”
“有肉?!走走走……”
曹广睿立刻来了精神,也懒得跟蒋文宣打嘴仗,拉着鲁迁去讨吃的。
“沈姑娘……多谢。”
蒋文宣面有愧色,对沈朝颜长揖。
“你不必谢我。”
沈朝颜面无表情,没有瑕疵的清容让人莫名有种距离感。
“我与曹副将心思一致。”
蒋文宣怔愣:“那你……”
“我那样说,并非为你开脱,是希望将士不要心生怨气,好好打仗。”
“沈姑娘,蒋某对不住。”蒋文宣诚意道歉。
“你也不必道歉。”
沈朝颜依旧冷漠地看着他,“我知道,就算你今日给白家跪下,明日你依旧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我不会怪你……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看到,这天下,是所有黎民百姓的,而非某一个人说对便对,说错便错……是非对错,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