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方才大军入城时,可发生了意外?”圣武帝声音平静,辨不出喜怒。
白寒尘眉心微跳,已经隐约知晓圣武帝在问何事,但他凭着直觉,认定不该由自己先说出口。
随即他起身恭敬道:“未曾有变故,大军按照既定时辰,悉数入城,如今尚在宫外待命。”
圣武帝冷哼一声,眸中已有薄怒:“朕是在问你,城中百姓对你喊的什么?”
白寒尘继续佯装不知情,揖礼道:“卑职进城时,城中百姓皆在为安缙大军凯旋欢呼。”
圣武帝闷气堵在胸口,怒目而视,却终究没有将百姓的逾矩言论当堂说出来。
他到底是要脸面的,如果在朝堂上亲口说出那些话,不就变相承认镇国公和白家军比他圣武帝都得民心吗?
可心里又真的愤怒,白寒尘当得了万岁,那他这个皇帝算什么,难不成还万万万岁?
见圣武帝面色阴沉,定远侯从朝臣中站了出来。
“想来京城百姓得知镇国公获胜归京,一时喜极,即便说了有失分寸的话,也是感念白家军在边疆牺牲流血,镇国公有所失察尚算情理之中。”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听在圣武帝耳中却又激起涟漪。
圣武帝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呵斥道:“恐怕再过些时日,百姓眼里安缙武将只有镇国公,安缙大军只有白家军!”
白寒尘心头一惊,立即单膝跪地,辩道:“陛下息怒!卑职并不知百姓如何评价,但此次获胜靠的是安缙二十万将士勠力同心,卑职只是挂了统帅一职,才担了些许虚名,请陛下明鉴!”
圣武帝并非不知镇国公所言有道理,然而民心向背是一国之君最在意的事,他如何能忍受圣尊与他人并存。
定远侯觉察到圣武帝的不悦,自知有些话皇帝需要旁人代劳,便清了清喉咙,又对白寒尘道;“国公爷,本侯算是您的同袍,当着陛下的面,本侯与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毕竟人言可畏,您在战场御敌的同时,也要替陛下分忧呐。倘若不能急陛下之所急,思陛下之所想,又怎能算合格的朝臣呢?”
白寒尘咬了咬牙,逼迫自己忍耐住不出声反驳。
其他官员对此皆见怪不怪,定远侯在军中威望早已不比从前,现下除了几个年轻将领尚能堪用,每逢大战时,还是要请年岁半百的白寒尘亲自挂帅才稳妥。
这种情形下,同为武将的定远侯是最受影响的那位,偏偏定远侯比白寒尘更谙揣测圣意,在圣武帝的有意纵容下,当朝恶心白寒尘已不是一两天了。
圣武帝满意地看了眼定远侯,眉目舒展了些,转而对白寒尘道:“方爱卿说得不错,你……”
不待圣武帝说完,殿内忽地响起一道清冷声音。
“白将军怎的跪着。”
众臣瞥见那抹玄色蟒袍,短暂惊讶后,纷纷跪伏见礼,定远侯默默退回原位。
圣武帝脸上扬起亲切笑意,道:“九皇弟今儿得空了?”
“本王随意瞧瞧,皇兄只管继续你的。”
萧衍修慵懒地靠在专属软塌上,转眸见白寒尘仍然跪着,蹙眉道,“白将军怎么还不起身?”
白寒尘抬头看了圣武帝一眼,随即缓缓站起,又坐回去,只是心里比之前多了些迷茫。
从前摄政王与他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不知今日为何盯着他不放。
圣武帝刚想提起旁的话题,便听萧衍修又问:“方才皇兄在谈何事?”
“左不过是一些君臣闲话,不是什么正事。”圣武帝虚应道,想轻轻揭过。
哪知萧衍修罕见地继续追问:“是何闲事?”
圣武帝面露尴尬,轻咳一声,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暗骂皇帝老奸巨猾,只能硬着头皮出列,道:“镇国公归京时,途遇言语逾矩的百姓,有所失察。”
“原来是此事。”萧衍修恍然勾唇,“本王刚巧那时也在街上,便顺手把胡言之人捉了。”
圣武帝闻言一怔:“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皇弟怎能轻易捉拿?”
“有何不能?”萧衍修似觉好笑,面露讥讽,“连本王贴身护卫都要费些工夫捉住的人,可不会是什么普通百姓。”
圣武帝顿觉有些蹊跷,忙问:“那些人此时在何处?”
“大理寺。”
萧衍修顿了一息,又淡然道,“若皇兄想提审,怕是迟了。”
“为何?”
“本王已命人将他们的舌头绞了。”
“……”朝中大臣噤若寒蝉。动了酷刑还敢当众讲出来的,整个安缙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圣武帝瞳孔微缩,有些不赞同地道:“皇弟手段过于狠戾了些。”
“本王倒不觉得有何不妥。”
萧衍修面色平静,睨了圣武帝一眼,“难不成陛下真的认为,世间有人能活到万万岁?”
众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大为震怒,是因为这样的言论啊。
“……自然不能。”圣武帝绷着脸道。
“那不就成了。”
萧衍修把玩着腰间玉佩,逐渐有些不耐,“说这些没用的,平白造成麻烦,留着舌头有何用。”
圣武帝沉默,心里想的却是他这位九皇弟的动机。
他深知,问不问那些人不重要了。萧衍修此举已经摆明,他是护着镇国公府的。但以他对萧衍修的了解,似乎并不需要镇国公府做党羽。
见圣武帝失神,萧衍修催促道:“皇兄准备如何封赏白将军。”
圣武帝心念微动,没有立即决定,反而问道:“皇弟以为如何?”
萧衍修将头支在软塌扶手上,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
几息过后,他淡淡开口:“就赏赐些金银财物吧。”
“这……”圣武帝犹豫地看向萧衍修,心里愈发觉得看不透他,方才还帮镇国公解围,现下又瞧着不像。
依惯例,武将大胜归来,即便没有更高的爵位封赐,也该以封号赐之,倘若只赐身外之物,属实单薄了些。
“若皇兄觉着拿不出手,便多赐些。”
萧衍修抚了抚袖子,面露乏味之色,也不管圣武帝作何表情,又如来时一般,起身自顾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