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纪云卿下首处的韩掌柜始终留心观察着纪云卿的神色，但见她被顾老这般反将一军，却丝毫不乱，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自顾自冷笑道：“那倒是本夫人错怪了顾管事的了。也对，顾管事的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为田庄的事操劳，的确是我侯府的不是了。不若从今日起，顾管事的便回家颐养天年，尽享天伦吧。这管事之职，便由……”
纪云卿说着，打眼扫了一遍站在韩掌柜身后的一众人，而后似是不经意地随意一指，道：“便由你来担当吧。”
那被指的是一个穿着紫褐色长袍、和韩掌柜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只是他相较于韩掌柜的，面容更加清秀几分，不像韩掌柜那般周正威严。
他此时被纪云卿点了出来，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韩掌柜。
而韩掌柜虽说也有些惊讶，却也马上回过了神，转身对身后男子道：“宋礼，还不快快向少夫人谢恩！”
那被唤宋礼的中年男子忙出列向前，行至堂中，朝着纪云卿躬身一礼，道：“小的多谢少夫人抬举，日后定好生管着庄子，不叫夫人劳心。”
纪云卿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下人也给他看了座。
直到这时，顾老和吕掌柜的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由都是面露怒色。
“少夫人此举何意？”顾老此时再维持不住伪善的面孔，惊怒喝问。
听他这般中气十足的声音，哪里有一点身体不适的样子？
纪云卿却没有被他的喝问惊到，反而是一脸无辜道：“顾老方才所言，句句说自己年迈不支，欲要辞去管事一职好生休养。您既然是老太爷信任的人，我这个做孙媳的，自然也该如您的愿不是？”
顾老被纪云卿这番抢白，一时间气得是吹胡子
瞪眼，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方才那些话的确是他自己说出口的。
可他也万万没料到，纪云卿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妮子竟然这般处事果决，半分没有顾及。难道她就不怕将自己绊倒了，自己身后这些人不答应吗？
想着，顾老便又猛地咳嗽起来，借着这个动作的掩饰像身后众人使眼色。
吕掌柜为首的一群顾老的追随者忙都纷纷闹将起来，说纪云卿此举不妥云云。
纪云卿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忽然从璃星手中结果一本账册猛然摔落在地！一声巨响掩盖了众人的嘈杂声，惊得堂中所有人都是一静。
纪云卿冷眸扫过顾老和吕掌柜等人，冷哼道：“哼，本夫人此举不妥？我这就让你们看看，究竟是妥是不妥！”
她说着，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已经停止咳嗽的顾老面前，大声说道：“你所管的庄子就在京都郊外不过一里路的山地之上。那里土地肥沃，庄稼作物极易成活。近几年来更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可我倒要问问你，怎地别个庄子不如你的都进账不小，只你这个庄子连年不见收益？”
顾老闻言一惊，他在田庄里浸淫多年，积威甚重。加之主人家少有到田庄里走动，他又是老太爷时就留下的老人，俨然已经成了田庄里的主子了。
这样情景之下，让顾老的贪婪本性有了发挥的余地，他悄悄将每年的收成藏了一部分起来，自己私下找商路买卖，得来的钱银便进了自个儿口袋。
开始的时候，他胆子还未有那般大，只敢藏下一两成收成。可随着主人家对此事的不闻不问，便逐渐助长了他的胆子，到了这几年，更是直接藏了一半的收成中饱私囊。
可这么大的动静，庄子里的人自然是瞒不过去
的，为着封口，他便拿出一部分好处分给了庄子里的下人们。
时日一久，大家便自然不会去揭穿他的事，反而更加依附于他，俨然一副愿意奉他为主的架势。
而对此事，方氏竟然是毫无察觉，完全看不出账面上的端倪来。
顾老本以为自己可以依着这个慢慢发大财，待得日后为儿孙在他处购置田产房产，自己去一方当个小财主，便可脱离了奴籍，不必再给侯府当牛做马。
可眼下，这个看起来少不更事的纪云卿，才刚刚掌家，竟然就查到了自己的头上，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呢？
顾老心中没有底，却也不可能就这般轻易被纪云卿三言两语唬住，便强作出一副镇定之态道：“少夫人，这天好地好，可也得人好物好不是？许是庄稼的种子留得不好，又许是请来的那些人不尽心，这些都未可知。”
“哦？”纪云卿闻言，冷冷一笑，“顾老是管着田庄这许多年的老人，竟然连留的庄稼种子好不好，请来的人尽不尽兴，都已经关切不到了吗？该是说你倚老卖老，怠工散漫，还是该说你年迈昏聩，不堪重用了？”
她这话说得可谓是极尽讽刺之能，饶是顾老再是老狐狸也受不住浑身气得直颤抖着手指冲纪云卿道：“少夫人今日这般羞辱老夫，若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老夫定要告到老夫人面前去，讨个公道说法！”
纪云卿见他这副失态的模样，面上一抹嘲弄闪过，她慢条斯理地从广袖中抽出一打纸来，吩咐璃星和琉月分发到个人手中。
包括顾老。
顾老一看到那些纸上写着的东西，便是老眼一瞪，险些晕厥过去。
纪云卿却不管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这些可都是你庄子上所有下
人的口供和亲笔画押。更有你亲生儿子女儿和孙辈们购置他处房产田地的证据，他们皆已亲口承认，那些钱银，都是你私藏了田庄收益所得。”
顾老布满斑纹的干枯手指紧紧捏着手上的纸页，似乎要将它们捏成粉碎，就如同他已然破碎的美梦。
纪云卿将顾老的不甘与恼恨看在眼里，竟是一笑，道：“这些重要的人证，我已经命人看管起来了。若是你执迷不悟，不愿善了，那倒也简单，我们只需对簿公堂，相信京兆尹大人自会给景宁侯府一个公道。”
说到这里，纪云卿如愿看到了顾老的身子一僵，她心中冷笑，继而缓下口吻，又道：“倘若你愿意当着众位管事和掌柜的面将事情说个明白，本少夫人不仅不追究你家人的连作之罪，就是你犯下的这些事，本少夫人都可以从轻处置。”
顾老闻言，已是冷静了许多，而眸中的不甘和恼恨也渐渐褪去。
纪云卿见此，心中已定，复又道：“你让你儿子买下的宅子，我可以不予追究，只将那些田地追回便可。你们一家仍旧可以住在那宅子里，安身立命。你是府里的老人，是老太爷当年信任之人。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样的不愉快，本少夫人都愿意看在当年的那点情分上，给顾老你留一分余地。”
纪云卿这话说的，可谓是恩威并施，既说明了自己掌握着绝对的证据，打压了顾老的气焰，断了他的退路。
随后又给出了自己愿意不追究其家人罪责的承诺，并愿意留下宅子给他们安身立命，让顾老免除后顾之忧。
这一番手段施展之下，顾老自然是节节败退。他颓然地放下了手，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放弃了挣扎，将自己所行之事
当众说了个清楚明白。
纪云卿命人拿了笔墨纸砚，顾老亲手写下口供又画押，交到了纪云卿手中。纪云卿总算是满意了，将供词收好，便遵守承诺，当场将顾老放行了。
始终坐在椅上默不作声的韩掌柜，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心中对这个少夫人不由得暗暗升起一丝佩服。
纪云卿先是将一种管事掌柜叫来，又故意晾着众人，给足了下马威，也从而观察到了众人的表现，从而更加断定了谁可用，谁可废。
继而她便果断以顾老这个“最难啃的骨头”开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让顾老彻底败北，成功地杀鸡儆猴。
韩掌柜转眸扫了一眼之前跟在顾老身后的那群人，果然便见他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惧退缩之色。有了顾老这件事立威，想必后续的进展，会变得顺利异常了。
他再次看向了纪云卿，心中已然对这个少夫人臣服。如此老练的心智，如此果敢的做派，即便是许多颇有经验的男子，也尚有不如。
没先到，纪云卿也忽然扭头看着他，脸上挂起灿若星辰的笑意，道：“韩掌柜，你帮我看看，还有哪些可用之才，都推举出来，将这些人都替了吧。”
纪云卿指了指以三角眼吕掌柜为首的一群人，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在谈论今晚要吃的菜色一般充满期待。
韩掌柜先是一愣，随即便爽朗笑开了。
“哈哈哈，承蒙少夫人信任，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为少夫人择良才而用。”
纪云卿点了点头，便转向了吕掌柜等人，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接下来，轮到你们了，是你们自己招认呢，还是我亲自来问呢？”
听了她的话，吕掌柜等人只觉窗外明明尚亮的天光，已经黑沉下来了，就如他们的前程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