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婉推门而入，只一眼，她便待在原地，双脚好像被钉子定住，动弹不得。
眼前的男人瘦骨嶙峋，形同枯槁，纪婉怎么也不能将他同自己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联想到一起。
她眉头蹙起，眼神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她走上前，呆呆看着他。
同样，夜谨言也呆呆看着他。
与纪婉心疼不已不同的是，夜谨言的眼神里满是陌生。
他扯着嘴大大笑着，嘴里嘟囔着什么，纪婉没有听清：“什么？”
夜谨言长大嘴，依然没有发出声音，许久才闭上嘴。
两行热泪从纪婉的脸上留下，她回头问文忠：“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之前和他提离婚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文忠上前，将纪婉搀扶到沙发前坐下：“夫人，请您平复下情绪，我慢慢和你说。”
“我平复情绪？他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冷静？”
纪婉发怒了，“他病得这么厉害，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还要瞒着我？”
“是先生的意思。”文忠低垂眼眸，很是为难的样子。
“夜谨言的意思？”纪婉呢喃着，像是难以相信。
她不相信夜谨言竟然会不准许文忠他们告诉他，他最是执着了，他对纪婉的爱就像是牢笼，令纪婉觉得就像是养在鱼缸里的金鱼，令她窒息。
文忠点点头，“先生清醒的时候曾经说过，不准许我们将他的近况告知太太你。”
“为什么？难道他还在因为我和他提离婚的事情而生气？”
文忠摇摇头，“先生永远不会生太太的气的。”
文忠眉头蹙起，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其实……先生有派人跟踪你。”
纪婉一惊，但很快她的神色恢复如常，对于夜谨言派人跟踪她的行为，她得知后虽然发怒，但是很符合夜谨言的人设，他对她的爱是偏执的，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也就不奇怪了。
“然后呢？”纪婉冷眸说道。
“然后……”文忠暗暗凝了眼纪婉，看她虽然神色冷冷的，但还算平静，他便接着往下说：“先生知道你去余水县支教，并且获得真正的幸福，他便不准许我们在跟着你了，说要放你自由。”
“并且不准许我们将他的病情告知你，说是影响了你的生活。”
文忠凝这眼眉，像是有话没有说完似的。
纪婉猜想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便接过他的话头，说道：“他更加不希望我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文忠沉默着。
他跟了夜谨言这么多年，可以说他是除了纪婉之外最了解他的人了。
他这一生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瞧不起，所以通常他宁愿选择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也不愿意别人轻视他。
纪婉长叹一口气，“唉，要强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一样，躺在那里，动都不能动。”
纪婉回身看向在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夜谨言，眉心拧成一个“川”子，“他什么病？”
“……精神分裂。”
纪婉的心咯噔一下，缓了许久，才艰难开口：“他什么时候得病的？”
文忠暗暗瞄了她一眼，隐忍说道：“就是显现你从医院逃走时候的事，说起来还是张蓉最先发现的，这才没有耽误先生的病情。”
“医生说幸亏发现的及时，病情整体在可控的范围，先生的状态也在越来越好。”
“……”
文忠叽叽咕咕说了许多，纪婉全都没有进到心里，她只记得他说的夜谨言是在自己住院的时候被发现的。
纪婉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她对精神类疾病还是有些了解的，通常都是隐患在心里隐藏许久，甚至是好多年，病症才会表现出来。
夜谨言的心里一定有个结，这个结只要打开了，他的病也就会痊愈了。
纪婉就是个例子，她的病因是接受不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待她能接受之后，她的病也就痊愈了。
纪婉目光一直停留在夜谨言的身上，对文忠说到：“谢谢你，将夜谨言照顾的这么好。”
文忠微微一笑，“夫人，您太客气了，照顾先生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纪婉点点头，她忽然想到夜谨言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公司……
“公司怎么样了？”纪婉担忧问道。
文忠：“太太请您放心，公司经营良好。”
“哦？”纪婉有了兴趣，心想难道现在是文忠决策公司的大小事吗？
她看向文忠的眼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文忠冲着她微微一笑，“现在公司由刘萱和项扬共同经营。”
“什么？”纪婉仿佛听到今生以来最好笑的笑话，“刘萱，和项扬？”
“是呀，这还要感谢先生，当初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动刘萱出山，连带着项扬都被刘萱说动了。”
纪婉呆呆地听文忠说着，他提起夜谨言的时候，眼神里满满都是敬仰。
夜谨言是个商业奇才，纪婉是知道的。
但是夜谨言能够说服刘萱和项扬抛弃掉两人间恩怨，共同救公司于水火，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纪婉看向夜谨言的表情多了份柔情。
纪婉忽然意识到今天是文忠的大喜之日，她连忙愧疚说道：“你赶紧回家吧，都怨我打扰了你们的新婚之夜。”
“没事。”文忠微笑着，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夜谨言：“那……先生他……”
“夜谨言你放心吧，就给我了，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嗯……”文忠犹豫着，像是不相信她的样子。
“怎么？不相信我？”纪婉剜了眼他，心中不悦。
文忠连忙摆手：“不是。我只是当心夫人您这样太辛苦了。”
“和你开玩的。”纪婉柔和笑着，她纤细的手掌轻轻拍拍文忠：“你放心吧。还有……辛苦你了。”
文忠笑着离开了。
在离开医院的路上，文忠一直为自己之前对纪婉的误解而感到惭愧，他以为几万知道夜谨言的现况之后就会抛弃他，没想到她竟然愿意留在医院照顾他。
不是文忠多想，是在医院里见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例子，再加上纪婉已经和夜谨言离婚了，她不照顾夜谨言是情理之中。
正是超过情理之外的事情，才令人分外感动。
文忠回家之后，张蓉问起情况，文忠便将纪婉的一言一行学给她听。
“你看吧，我说的对吧！”张蓉躺在文忠的怀里，傲娇的小脸撅起看向文忠。
文忠用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她如瀑布办的黑发，宠溺道：“对，你说的对，老婆说的永远是正确的。”
“切。”张蓉小声说着，眼尾上扬，心情好的不行。
在文忠接到纪婉电话之后，他就向张蓉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当时张蓉就是坚定的站在纪婉的一遍，文忠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她当时的动作。
张蓉双手叉腰，眼睛瞪得老大，誓死捍卫纪婉的声誉：“纪婉一定会留下照顾夜谨言的。”
文忠也不示弱，同样双手叉腰：“要没有怎么办？”
张蓉咬着嘴唇，下了对她来说最重的誓言：“要是没有……我承包家里未来一个月的卫生，这总行了吧。”
这赌约不错，对文忠来说没有损失，他主动说起：“如果有，我承包家里一个月的卫生。”
“好！”
两个人像是梁山好汉似的，还击掌盟约。
待赌约成立之后，张蓉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寻常，“不对呀，本来现在就是他在打扫卫生，他输了……也没差呀。”
文忠早都躲到一边偷笑去了。
“我这个老婆哪里都好，只是智商堪忧啊，这日后生的孩子要是随她，准保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文忠暗讽道。
这番话他也就是在心里说说，他可没有当张蓉面说出来的胆量，不害怕她不给他摸摸嘛！
现在结果已出，张蓉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自己没有吃亏，好像也算不得上赢。
而文忠嘛，他也是乐得承包了一个月的家务，虽然之前也是他承包的。
纪婉一直在医院陪着夜谨言，一切都很祥和，除了她看到夜谨言病症发作时的痛苦。
她上前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能够减轻他的痛苦，又害怕因为自己影响到医生。
她没有办法，只能手足无措，一颗心揪紧了站在病房外，听着房间内夜谨言的尖叫声。
一天晚上，已经是凌晨时分。
纪婉睡在沙发上，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抚摸抚摸她的脸。
她被惊醒了。
她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夜谨言，他正唇角含着淡淡笑意，深情望着她。
纪婉一下子坐起，她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场景。
“婉婉。”夜谨言柔情似水地叫着她的名字，就像是之前无数的夜晚一样。
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呼唤，纪婉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也不是在做梦。
她激动的一把拥抱夜谨言，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烟草香味。
之前的夜晚她的鼻尖都是这个味道。
可是这场时隔许久的拥抱，却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上还有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和药味。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书说话了，他喊她的名字了。
纪婉盼了这么久，终于等来这个好消息了。她陪伴在夜谨言身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曾无数次和他说道：“夜谨言，我来看你了。”
可惜，夜谨言都没有回应。
这次，她的身体感受到夜谨言身子柔软的触感，这让她提起了信心，她再次开口问道：“……夜谨言？”
“嗯。”
夜谨言柔和的声音像是寂静夜晚划过的一道美丽的弧线。
“夜谨言？”
“嗯。”夜谨言的声音调高两分。
纪婉高兴了，她确认夜谨言真的回来了，他能抱她，能叫她，他是夜谨言，是让她又爱又恨的夜谨言。
夜谨言在自己清醒的霎那间看见了纪婉，这让他非常欣喜，他几乎是踉跄着步伐来到沙发前，颤抖着手指触碰她的脸颊，确认真的是她后，他兴奋的不能自已。
可是当他真的和纪婉拥抱在一起时，他又开始一阵阵的后怕。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心里住了一个魔鬼，自己只是短暂战胜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还会出来占据他的思想和身体。
他要趁着仅有的时间，将自己想说的话告诉纪婉，然后将自己手脚捆起来，以免那个家伙出现的时候会伤害到她。
夜谨言拉开夜谨言，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神情严肃且紧张：“纪婉，你认真听清我说的话。”
“啊？”纪婉被夜谨言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所吓倒，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夜谨言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
“纪婉。”夜谨言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我不想待在医院里，你带我走。”
“这怎么可以，你的病……”
“我知道。”夜谨言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一直糊涂，我也有清醒的时候，每当我清醒的时候看到我像个不能自理的人失去自由，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在想要不要自我了断。”
纪婉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制止道：“夜谨言，你不能这么做，听没听见，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夜谨言的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色，“可是，婉婉，我真的坚持不住了，你带我走好不好，你可以像在医院一样将我绑起来，最起码当我正常的时候，我可以不用面对冰冷和浓郁的消毒水味。”
“可是……”
正当纪婉犹豫的时候，夜谨言突然发病了，他双手死死抓着纪婉，弄得她痛得不行，“啊！”
护士听到纪婉的尖叫声，一涌而进，她们及时给夜谨言注射了安定针，然后将他四肢牢牢绑上。
为了防止出现刚才的情况，她们又给夜谨言绑了一次，夜谨言手腕和脚腕都出现了血渍。
可是她们没有一丝怜悯，而是转过头对纪婉道歉：“对不起，纪女士，都是我们的疏忽，你放心我们已经给他绑了两次，绝对不会出现之前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