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小嘴撅起，绞尽脑汁想要让她开口，最终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只能愤愤踢了她一脚，然后又以风一般的速度跑开了。
“哎呦喂。”纪婉吃痛叫出声来，下意识摸了摸被他踢的小腿肚。
“小家伙，力气还不小。”纪婉轻笑道。
她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张全像个小大人似的，十分可爱，就是……
就是脾气不太好。
纪婉跟在他的身后，前后脚回到了她的房间。
只见张全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将头转向角落里不肯看她。
纪婉轻笑着，随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烫。”
张全瞅都不瞅，看样子真的是生气了，“哼。”
小小的身子，大人的语气，这让纪婉见了总有些忍俊不禁，想要发笑的感觉。
纪婉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纪婉向他承认错误，然后再将她早上去哪里了告诉他。
可纪婉偏不，她是一个大人，大人怎么能向孩子赔礼道歉呢，顶多一会儿给他上课的时候态度好点就是了。
纪婉坐在他的对面，见他还没有回头看她的意思，纪婉也不生气，自顾自问了起来：“九九乘法表背熟了没？”
张全：“……”
纪婉：“我们今天准备学习新的知识，你昨天的内容还没有记住可不行，今天的教学内容会进行不下去的。”
张全：“……”
见张全依然没有消气的意思，纪婉产台一口气，只好使出她的杀手锏，“要不我们今天就不上课了，给你放假一天，好不好？”
“不行！”听到纪婉这么说，张全突然转过身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看着她。
“到底是个孩子，这么容易就上当了。”纪婉暗暗笑道，“你不是不理我了嘛，你不搭理我，我怎么给你上课呀？”
张全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他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小嘴也是翘起好高，但眼神里却有着恐惧，害怕纪婉真的不给他上课了。
“好了，不要生气了。”纪婉宽慰道，“我和你保证，下次我要是上山的话，会告诉你一声的。”
张全这才满意地小声答应了下，“嗯。”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呀，我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纪婉忽然对张全生气的理由感到好奇，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没有打招呼吗？
“山上有狼。”张全轻轻说道。
纪婉明白了，原来看着寂静空旷，没有一人的山林竟然有着凶猛的饿狼，难怪他看到她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是那样的紧张了。
见纪婉神色紧张，张全以为她害怕了，连忙安抚道：“它们只在山上活动，不会进到村里来的，你放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要是上山的话，还是要告诉我一声，有我保护你，你就不用怕了。”
纪婉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曾经通过媒体看到的狼的图像，想象着狼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将她一口吞掉的画面。
她不禁被吓出一身冷汗。
突然耳边响起稚嫩的声音，说要保护她，她眼神迷离看向他，只见小小的身子，眼神里写满了有我保护你不用怕的信心，这让她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这嘲笑我的神态，是看不起我吗？”张全暗暗想着，连带着眼神也低沉下来。
纪婉不经意间对上张全阴霾的眼神，笑容一下子止住，全身战栗，然后想到这个眼神自己是在哪里看过呢。
她想起来了，夜谨言，她从夜谨言的身上看到过。
与张全不同的是，夜谨言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看着她，一般这种摄人心魂的神态都是在他训斥手下人犯错的时候才会出现。
而张全，这个只有5岁的小娃娃，竟然用这种阴森的眼神看着她，真让她不寒而栗。
虽然胆子小，但是面子不能丢。
她用最豪横的表情，操着最怯懦的声音，问道：“你……看什么呢，小心我揍你屁股。”
张全眯着眼睛，无动于衷，心想，这个老师胆子不大还敢装大姐大。
纪婉不知道张全的心理活动，见他蹙眉不说话，她以为效果不错呢，暗暗自喜道：“哈哈哈，小鬼，被我吓到了吧。”
张全：“……”
纪婉感觉到空气凝固了，自己的脑袋上好像有一排乌鸦飞过。
“咳咳。”纪婉清了清嗓子，用来缓解尴尬，“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在正式开始今天的上课内容之前，纪婉抽查了九九乘法表。
没想到张全竟然真的背诵下来了，而且是对答如流。
“看来他说他背下来了是真的呀。”纪婉暗暗自喜道。
纪婉感受到了为人师表的快乐，连带着上课的势头也愈发凶猛，一个知识点说完，说下一个知识点，也不管张全能不能听懂，就是一个劲地向下说。
她下课的时候，张全抑郁地问道：“老师，你讲得那么快，你都不担心我记不住吗？”
纪婉信心十足地拍了拍张全的肩膀，“我相信你。”
张全泪目了，心想，老师你还是不要相信我，我怕你会失望。
纪婉给张全开的小灶结束了，她去给学生们上课了，今天是她上课的第一天，想来还有些紧张呢。
她双手不自觉一遍遍整理自己的衣着，又将自己需要准备的教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张全看她这副紧张不行的样子，暖心安慰道：“加油，你可以的。”
“是的，我可以的。”纪婉说着，给了张全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向着教室走去。
从她的屋子到教室只有短短3分钟的时间，但这短短3分钟对于纪婉来说，就像是3年一样漫长。
她想象着一会儿见到学生们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怎么样做自我介绍。
突然，她哑然失笑，呢喃道：“我怎么整得比参加高考还紧张呢，真是的，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想到这里，纪婉坚定脚步，向着教室大步前进，紧张什么，他们都是可爱的孩子，又不是什么毒蛇。
纪婉迈着大步跨进了教室，她站在讲台上，目光看向台下一张张稚嫩的小脸。
他们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未来的希望，他们父母将他们的未来交到了纪婉的手上，这让纪婉感到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那代表着责任。
纪婉咽了咽口水，紧张开口：“我叫纪婉，是你们新任的老师。”
说着她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学生们愣神看着纪婉，忽然教室里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他们一个个稚嫩的脸庞上写满着对她的欢迎，洋溢着笑脸。
纪婉没想到自己会收到同学们的欢迎，这让她之前紧张的情绪消失不见，脸上也带着莹莹笑意。
欢迎过后，开始上课，“同学们，让我打开书第一页，我们今天要讲的是……”
刘蕾和张全站在走廊里，听着纪婉温和的声音一点点在教室里流淌，就像是山林间的小溪，缓慢而细长，却延绵不绝。
刘蕾和张全本来担心今天是纪婉上课的第一天，也是学生们迎接新老师的第一天。
他们俩担心得不行，只能趴在走廊里偷听，后来发现一切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他们之前担心剑拔弩张的情况出现时，他们长舒一口气。
“走吧。”刘蕾轻声和张全说道，她牵着张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我认识你。”刘蕾率先开口。
“你认识我？”张全惊讶了，他小小的脑袋里使劲回想着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可是一无所获，“我不认识你呀。”
刘蕾温柔笑着，“你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
张全蒙圈了。
刘蕾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天天趴在树上偷听学生们上课？”
张全呆住了，然后他黝黑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他害怕了，“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刘蕾安慰他道：“你不要紧张，我不会批评你的，相反我很赞赏你这种求知的行为。”
“真的吗？”张全的眼神里冒出点点星光，他像是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似的。
刘蕾点点头，“真的，其实我早都发现你了，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戳破你，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并且我讲课的声音越来越大，只为了能让你听见。”
张全怔住了。
他想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却是听不太清的，但是后来有一天开始，老师讲课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原来竟然是刘蕾暗暗帮助他的。
“谢谢你，刘老师。”张全真心实意向刘蕾道谢。
这下换刘蕾呆滞了，她记忆里并没有将自己姓名告诉他，“你怎么知道我姓刘呢？”
张全嘿嘿一笑，说道：“我不光知道你姓刘，我还知道你叫刘蕾，草字头雷雨的雷。”
刘蕾听完之后更加疑惑了，张全之前是没有上过学的，自己的名字虽然不拗口，但是他是不认识字的，他怎么能这么准确说出来呢。
见刘蕾想不明白，张全便像个胜利者似的，炫耀起来：“你上课和同学们自我介绍就是这么说的，然后我背诵下来，我厉不厉害？”
刘蕾想起来了，每次上课之前她都会和学生们自我介绍一番，不为了什么，大概是自己的一种习惯而已。
没想到竟然被张全听见且记住了。
刘蕾倪着眼睛四下打量着张全，心想这个孩子真是聪明，而且记忆力还好，要是能够加以引导，日后一定能够考上个好大学，出人头地。
张全下巴微微扬起，一双墨黑的大眼睛怔怔看着刘蕾，这是等着她表扬的表现。
刘蕾当老师好多年，她怎能不知道他这幅表情意味着什么，她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张全的脑袋，温柔说道：“张全好聪明，好厉害哦。”
被抚摸的张全高兴了，他脸上洋溢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刘蕾看着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却有些失神，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拖住下巴，有些失魂落魄。
张全看出她有心事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收起，他快步来到刘蕾的身边，和她一样坐在了台阶上。
他小小的嘴巴张开又关上，他害怕影响到刘蕾的情绪，只敢暗中观察着她的神色。
只见刘蕾神色疲倦，眼睛一直望着远处，张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出了黑压压的大山，根本没有什么可看的。
于是他好奇问道：“刘老师，你在看什么？”
刘蕾缓缓开口：“我在看我的家……”
“家？”张全疑惑了，山的那头还是山，根本没有人在那里定居，更何况他知道刘老师是下山支教的，她的家根本不在这里。
刘蕾砖头看向张全，发现他小小的脸颊上写满了不接，她莞尔一笑，说：“老师的家在山的那头，只不过距离这里很远，很远……”
“有多远？”张全想了想，补充道：“有从学校到坟地那么远吗？”
张全没有离开过余水县，他印象里世界的尽头也就是学校到坟地的距离。
刘蕾嘴角扯出淡淡的笑容，就像是天边的白云，云淡风轻的，但她还是耐心解答张全的问题，“嗯……大概有100个那样的距离吧。”
张全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么遥远的距离。
震惊之余，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淡了下去，“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刘蕾点点头，花花世界谁不向往？
“所以他们才不回家看我。”张全低下头，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他们不是好孩子，都不回家。”
刘蕾一怔，随后她反应过来张全说的“他们”指的是他的父母。
刘蕾看着张全伤心不已的表情，她的内心一阵懊悔，自己干嘛要在一个孩子的面前提起这些，平白惹得他伤心难过。
她粉唇张开又关上，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最终只能将他一把搂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冰冷许久的心。
或许她的这个举动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两个人抱头取暖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