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张全之前，她只当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惨的人，被最爱的人所背叛，父母也都离开了她，她就像是一根浮萍，孤零零在汪洋的大海上飘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激流卷入，丢掉性命。
现在她遇见了张全，一个和她一样是浮萍的小男孩，纪婉在心里想着，如果两个浮萍紧紧相依，相互依靠，是不是能够在一边无际的汪洋里生活下去呢。
她想做个实验，就算结果失败了，对于一无所有的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她叫住了正在奔跑的张全，“张全，你过来。”
张全来到他的身边，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疑惑，“怎么了，老师。”
纪婉慈爱的看向他，“你现在年龄还小，还不能够上学……”
纪婉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全一听到纪婉不让他上学，小脸立马皱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纪婉轻笑，接着说道：“你早上5点钟来，学校8点开始上课，这中间有三个小时，我来给你上课。”
“真的吗？”张全不敢相信地确认道。
“嗯。”
纪婉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张全的耳朵里，好像被放大许多倍似的，是那样的震耳欲聋。
他眼中的星光愈发明亮，忽然间他神情紧张，小心翼翼问道：“学费……”
纪婉知道他家庭的困难，所以才想出了单独给他上课的主意，要是上学校上课的话，他再怎么困难，学费还是要交的。
“免费。”
卸掉了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的张全，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那是高兴的表现。
他在山上四处狂奔，像一只振翅飞翔的蝴蝶，是那样的肆意翱翔。
纪婉看着他，觉得心里暖暖的，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意。
原来助人为乐是这样一件令人感觉到快乐的事情呀。
纪婉在来到余水县之前，为了让自己忘掉曾经的痛苦，尝试遍了网上说的所有办法，但无一例外，快乐转瞬即逝，留下的依然是无尽的空洞及痛苦。
张全在山上一圈圈跑着，纪婉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那种因为别人幸福而幸福的滋味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尖，久久不散。
不知道张全跑了多久，他站在墓碑前，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眼中莹莹光亮始终不散。
只见他对着自己爷爷奶奶的墓碑，笑盈盈说道：“爷爷奶奶，我要上学了，你们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有钱人的。”
纪婉站在他的身边，原本还感到欣慰，但是当他话说出口的时候，纪婉不禁皱起了眉头，她纠正他道：“你日后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
“对，我以后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张全附和道。
纪婉的三观一直是这样的，她认为钱是很重要，但是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更为重要。
她既然答应做他老师了，那就不光要教他书本上的知识，更是要教他做人的知识。
纪婉整理下自己的衣着，双手放在胸前，郑重对着墓碑说道：“张全交到我手里，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他教育成人的。”
纪婉说完，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纪婉此番话，没有华丽的词藻，却是满满的真诚，听得张全鼻子一酸，差点眼泪落下来。
爷爷奶奶去世以后，他就成为了没人疼的孩子，没想到他有一天居然能从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家人般的宠爱。
这种有人爱，有人管的感觉真好。
纪婉像是炫耀自己孩子似的，接着说道：“你们不知道吧，张全都会九九乘法表了，我让他背给你们听听。”
“9乘以8等于多少？”
张全脱口而出：“81。”
言语间满满都是自信。
纪婉咬紧牙关，冲着他咬牙切齿，生怕有人知道他说错了似的，“你说错了。”
“不能呀。”张全一脸的疑惑，甚至在想是不是纪婉记错了，“你今天下午才问过我呀。”
纪婉无语凝噎，“下午我问你的是九乘以九，现在我问你的是九乘以八。”
“哦，好像是不一样哦。”
纪婉：“……”
她恨不得当场撞向墓碑，什么叫好像不一样，是本来就不一样好不好。
张全低着头，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认真，他思索了好久，还是回答不上来。
纪婉觉得自己好像逢年过节想要炫耀下孩子，让孩子背个古诗什么的家长。
孩子背出来了，自己脸上有光。
要是没背出来，呵呵，等着瞧。
纪婉咬紧牙关，艰难挤出微笑对着坟墓鞠上一躬，“张全还有作业没有做完，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们。”
说罢，纪婉揪着张全的耳朵下山去了。
“疼，疼，疼。”
一路上张全喊疼的声音络绎不绝，纪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耳朵疼？我的心更疼。想在你爷爷奶奶面前长长脸的，这下好了，把屁股露出来了。”
“露屁股就露屁股呗，我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的屁股他们也不是没见过。”
张全为了耳朵不被揪掉，尽量踮起脚尖，想离纪婉近一些。
听到张全狡辩，纪婉的怒火更胜了，她手上的力度又加深了几分，“你还好意思说，下午刚背完，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忘记了，亏你下午嘚瑟的不得了，说什么自己绝顶聪明，呸。”
张全心里不服，奈何自己忘记了也是事实，这让他无法狡辩，才只能将怒气往肚子里咽。
纪婉一直自言自语，什么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什么不应该对他抱有那么高的期待值。
她嘟嘟囔说了好多，张全都没有听清，但有一句话他听得很清楚，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今晚回去把九九乘法表抄一百遍！”
一百遍！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张全盾之脚步停在原地，感觉到胸口有一口气，差点没有倒上来，差点过去了。
“我不写！”张全抗议道。
他刚一发表自己的意见，纪婉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刃朝他射了过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的声音阴森森的，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地狱里的鬼魂发出的呜咽。
张全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刚才还誓死不抄写一百遍九九乘法表的誓言早都忘到脑后了。
纪婉松开了他的耳朵，他也没有逃跑，而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像是个受气包。
不过，为了避免她再次揪他的耳朵，他还是和她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的。
等纪婉带着张全回到学校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张全只是在树上看过孩子们朗诵文章的样子，便心生向往，他却不知道学生们都要写作业，考试，考不好还要请家长的。
他被纪婉连拽带薅，硬是拉回了教室。
纪婉扔给他一张纸和一只笔，“写。”
言简意赅，没有和他费一点口舌。
张全看着面前雪白的白纸，内心不禁变得幽怨起来：“我好好的说什么要上学啊，这下好了，落到了这个女魔头的手里，真是自讨苦吃啊。”
纪婉：“……”
她双手插腰，站在张全的面前，不怒自威，眼神里带有满满的威胁，仿佛在说：“还不写？想死吗？”
张全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神，一下子怂了，他轻叹一口气，只得认命，拿起笔写起来。
见他终于动笔了，纪婉脸上怒气渐渐削弱许多。
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自己也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学习呀，便准备做点饭，可是她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菜。
忽然，她想到早上张全来见她的时候给她带的两个大饼子还没有吃呢。
她转身回了房间，将饼子放到锅里热了一下，又端了杯热水放到张全的桌子上，“吃完在写吧。”
张全抬眼，看到是自己早上带来的饼子，眼神微愣，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纪婉见他只是呆呆看着自己，并没有吃饭的意思，便催促道：“快吃呀，一会儿就凉了。”
张全看着眼前香喷喷金黄色的饼子，不禁咽了下口水，下意识拿起来啃了一口，“好香呀。”
谷物的香气瞬间充斥着他的口腔。
忽然，他动作一滞，看向纪婉，“你的呢？”
纪婉知道他指的是她的晚饭呢，为了让他安心吃饭，纪婉只能撒谎：“我们老师有员工餐，我一会儿去吃，你吃你的。”
知道纪婉有吃的之后，他才安心狼吞虎咽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过饼子了，平日他都是煮一锅水，里面放入几粒大米，待大米煮到透明之后，自己再喝米汤，剩下的大米明天再添点水煮一煮，就又是一顿了。
“好饱呀。”张全将两个饼子全部咽下，久违的饱腹感令他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
他的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什么是幸福？
对于张全来说，有衣穿，有饭吃，有学上，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吃饱喝足，接着学习。
张全虽然是不是耍点小聪明，但是学习的态度还是很好的，他并不是机械地抄写，而是认真背诵。
这点，从他时不时嘟囔的声音里就能知道。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张全已经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手里还抓着那只笔。
“纪老师。”刘蕾在门外小声呼唤她。
纪婉没有将“纪老师”这个称呼和自己联系起来，再加上刘蕾的声音太小，她一时没有发现她。
“纪老师。”刘蕾提高些音量。
这下纪婉发现她了，只见刘蕾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偷呢。
纪婉快步来到门边，礼貌问道：“刘老师，您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纪老师。”刘蕾将纪婉拉到一个角落里，像是怕张全听到。
纪婉看她举止严谨，猜想是不是自己在教室里教张全不符合学校规定，而且张全并不是学校的学生。
这么一想，自己好像是有点行为越剧了。
她率先开口：“刘老师，您不用说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在教室里教张全，你放心吧，从明天开始我会将他带到我的房间，保证遵守校规校纪。”
刘蕾一愣，她没想到纪婉会说这么一番话，自己根本没有批评她的意思。
生性内向，愿意替对方考虑的刘蕾，就算是被纪婉误解，也没有辩解，而是顺着她的话向下说：“没事的，纪老师，只要不是在学校上课的时间就可以了，教室本来就是用来教学生的。”
纪婉以为会被刘蕾轻斥一顿，没想到却得到她的默许，这让她十分高兴：“谢谢你，刘老师。”
“这没什么。”见纪婉心情平复，刘蕾说起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我是来和纪老师商量下课程安排的。”
他伸手指了指张全所在的方向，降低音量，“我们小点声，不要吵到他睡觉。”
纪婉这才明白自己误会刘蕾了，原来她不是怕张全听到，而是怕吵到她。
得知自己误会了这样一位真心关爱学生的好老师的她，内心愧疚得很、
为了聊表歉意，她接下了早上8点第一堂课的重任，这样刘蕾就能够早上不用起的那么早，可以多睡一会。
纪婉和刘蕾沟通过之后，想要将张全叫醒，让他回家睡的。
看他睡得那么香甜，纪婉不忍心将他叫醒，只好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去和刘蕾睡一屋。
纪婉以为刘蕾的屋子和她的大小差不多，却没想到刘蕾的屋子比她的小许多，也破烂许多。
玻璃已经破裂，缝隙处被胶带粘着，夜晚的风总是剧烈一些，带动着玻璃发出已经破碎的声响。
纪婉被这种声音吵得睡不着，她来回翻动身子。
这时，刘蕾轻声询问道：“你……是不是睡不着呀？”
纪婉沉默着。
刘蕾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自顾自说起来：“每当这样狂风大作的晚上，我也总是睡不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有人能够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哪怕他不说话，也让我觉得有人陪伴，我不是孤身一人。”
刘蕾轻轻的声音像是夜晚的呢喃，落在了纪婉的心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