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夜谨言通过纪婉对他嫌弃的表情及动作，已经猜想到她这次回来大概是来兴师问罪的。
项芝可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就算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纪婉还是会为她打抱不平的。
想到这里，夜谨言的心感觉到阵阵委屈，她对周围所有人都是心怀善意，却唯独对他，总是透着一股冰冷。
二人这么久没见，她也不问问他过得好不好，上来就是质问他是不是找人跟踪她。
难道自己就永远得不到她的真心吗？
窗外绿油油的树木快速经过，很快到达了海边别墅。
文忠将车停下，等待着二人下车，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位子上，跟没有下车的意向。
文忠尴尬咳嗽一声，纪婉和夜谨言才缓缓下车。
实际上，这两个人各有各的想法，纪婉看着这个曾经有着她俩幸福回忆的场所，百感交集，甚至有些苦涩的感觉在心头萦绕。而夜谨言呢，他是在想，既然纪婉已经回来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该无论用何种方法，也要将纪婉留在身边呢。
纪婉走在前面，一阵海风吹来，让单薄的她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她便将大衣裹紧，脚步匆匆向别墅走去。
“夫人，你回来啦？”
纪婉打开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张妈热情的欢迎及她的笑颜。
纪婉看着她，面露尴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现在和夜谨言有关的人和事，都让她觉得十分尴尬。
“张妈，好久不见。”纪婉想了想，还是挤出一个笑容，笑盈盈地看着张妈。
“好久不见。”张妈的眼眶微红，偷偷撇过头去，拭去眼眶中即将流出的眼泪。
张妈无儿无女，从小照顾夜谨言长大，这段时间里，她和纪婉朝夕相处，早在心里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不知道她和夜谨言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从纪婉离家出走这么久来看，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岌岌可危了。
张妈转身进了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到纪婉的面前，“夫人，小心烫。”
纪婉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张妈看了看纪婉，又看了看夜谨言，观察到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便识趣退下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纪婉率先开口：“我要和你离婚。”
夜谨言没有说话，依然是淡淡的神情。
其实，纪婉和他提出离婚，是在夜谨言的意料之中的，他知道纪婉是绝不会原谅他的，只不过，他不想离婚，他不觉得两个人走到了山穷水尽的这一步。
夜谨言坐到纪婉的对面，柔情似水地看着她：“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夜谨言轻声问着，希望纪婉可以回心转意。
但纪婉却是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可以！”
夜谨言闻言，长叹一口气，他之前的猜想终于成为了现实，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纪婉掐灭了。
夜谨言朝着文忠点点头，文忠便把一堆材料放到了纪婉的面前。
夜谨言：“签了它，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纪婉看着面前的白纸上，写着几个大字——离婚协议。
纪婉怔怔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她没想到自己和夜谨言也会走到这么一天。
她以为她和夜谨言相熟相知那么多年，两个人一定可以白头到老的，却没想到她们两个人依然是不了解的，这难道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吗？
纪婉拿起文件，翻到最后一页，不假思索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合上文件，她抬头看向夜谨言，“我可以走了么？”
“你都不看看内容的吗？”夜谨言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痛苦，“你就这么着急和我划清关系吗？”
纪婉哑然一笑，说：“我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吗，我们俩当初结婚前的婚前协议我都没有看，难道还会看这个离婚协议么？”
“是呀，你什么都不在乎，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夜谨言轻笑道。
纪婉起身，准备离开，她此刻多一秒也不想和夜谨言待在一起，她快要窒息了。
在厨房默默看着客厅里发生一切的张妈，突然冲了出来，叫住了纪婉，“等等，太太，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说着，将信递到了纪婉的面前。
夜谨言上前想要将信抢回来，却是为时已晚，纪婉已经接了过来。
看着封面上的点缀着的粉红色樱花，以及用她熟悉不过的字体写着“婉婉亲启”，纪婉的心倏地一紧。
这是翟浩轩的字，她不用仔细辨认就能够认出来。
纪婉的内心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翟浩轩已经和她失联很久了，现在又凭空出来了一封信，现在还有谁写信呀。
除非……是遗嘱。
夜谨言从趁着纪婉呆愣的时候，从她的手里抢过这封信，藏到了怀里，心里不停地懊悔，自己怎么将这封信随意扔在了客厅里，应该放进保险箱好好保管才是，那样的话也不会被张妈发现了。
“拿来。”纪婉伸出手，语气淡淡的。
夜谨言沉默着，却将手里的信握得更紧了。
纪婉提高了音量：“拿来！！”
夜谨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交了出去，纪婉已经看见了，再藏也是没用的。
纪婉握着这封信，莹白的指尖渐渐泛白，她的心脏狂跳个不停，她不停在心里祈祷，祈祷她的浩轩哥哥没事。
她缓缓拆开信封，看到的第一句话，她就快要昏了过去：“婉婉，我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纪婉重心不稳，身子向一旁栽去，夜谨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纪婉推开他，自己踉跄地做到了沙发上。
“婉婉，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别害怕，我只是早点去那里等你而已。这样也很好，我可以去见我的爸爸妈妈，向他们忏悔我的罪过，也可以顺便帮你照顾爸爸妈妈。”
“你现在是不是哭了？不要哭，我的婉婉哭起来就不好看了，我还是喜欢你笑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你追在我身后要我当你男朋友时露出的大大笑脸。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我都因为你灿烂的笑容而幸福。”
纪婉哭了，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流出落到了地上。
“我得了艾滋病，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我问过好多医生，我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婉婉，我想死得有尊严些，所以，对不起，我选择了这种方式。”
“翟浩轩，你浑蛋！”纪婉将信扔到了地上，泪水将她白皙的脸颊全部打湿，“我批准你死了吗？翟浩轩，你怎么可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死了呢。”
夜谨言看着几乎崩溃的纪婉，心里是说不出的痛，他缓缓低下身子，将信塞到了纪婉的手里，轻声说道：“婉婉……”
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再没有往后再说了，他其实想说，翟浩轩死的时候瘦得已经不像是个人了，而是骷髅，他已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努力了，所以纪婉不能那么说他。
夜谨言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纪婉呢，她手里拿着翟浩轩的信，却不敢再往下看去。
那是她曾经恋人，现在的兄长，是她亲密的家人。
而现在他死了，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空留她一人在世上，然后还叫她不要哭，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她该怎么活下去，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她只要一想到翟浩轩该是多么绝望，才会选择自杀，她的心脏就疼得像是被刀一下一下刺进去，拔出来，再刺进去，再拔出来，循环往复……
她清浊的泪花湿透了信件，淡黄色信纸隐约能够透出字迹来。
夜谨言看着纪婉生不如死的样子，心里不免一阵酸疼，他缓缓来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轻声说道：“翟浩轩，他走得没有痛苦，很安详。”
纪婉知道夜谨言这是在安慰她，手上被划破一个小口子，都会疼得到抽冷气，死亡，怎么会不痛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纪婉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尽了，她怔怔的不知道看向哪里。
夜谨言始终陪在她的身边，看到她心情有些平静之后，才问道：“信……要不要我读给你听？”
纪婉没有回答，却问了一个别的问题：“翟浩轩……他怎么得的艾滋病？”
夜谨言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翟浩轩是和项芝接触的时候，被她传染的。
这样的结果，让纪婉怎么接受，一个翟浩轩不够，还有一个项芝。
如果真的将真相告诉纪婉，只怕她会发疯。
夜谨言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将真相告知她，“我不知道。”
纪婉闻言，也没有接着追问，也是，人都已经没了，怎么得的病还重要吗？
纪婉握着信，不知道该不该往下看下去，不知道他接下来所说的话，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但是，她还是想看，因为这是翟浩轩留给她最后的话了。
纪婉颤动着手指，最终还是选择将信件看下去。
“婉婉，你和夜谨言的这段婚姻，无论你做任何选择，他都会尊重你的意愿，你放心。所以，你只要遵从本心，做出选择就可以了。”
纪婉看到这句话，面露疑惑看向夜谨言，问道：“翟浩轩和你说了什么？”
夜谨言微微垂眼，没有说什么，他不能告诉她，翟浩轩用自己的生命给她铺好了道路。
“婉婉，你前行的路还有很长，我只希望你能够过得快乐，过得潇洒，像你之前的样子。你永远的浩轩哥哥。”
信完毕。
纪婉看着最后的几个字，久久回不过神来。
翟浩轩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她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将自己的爱向她说出口，却没想到再也没有以后了。
就算是在信里，他也没有将自己的爱意说出口，而是到最后也是以哥哥相称。
纪婉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满眼疲惫，深思倦怠，她眼中的光亮也渐渐黯淡。
她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明明生活的很认真，可是老天总是这样残忍地对待她。
每当她接受了残忍的现实之后，刚刚对生活抱有希望之后，就会有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她。
这让纪婉感到了绝望。
“好累呀，好想睡一觉。”纪婉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着。
她瘦弱的身子不自觉的向后仰去，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张妈看到纪婉想要睡觉，便说：“我去给太太拿毯子。”
张妈没有看出不对劲来，但是夜谨言却感受到了危险。
他感觉到了纪婉状态的不对劲，突然得知了翟浩轩的死讯，她只是静静地流泪，而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反常，太反常了。
“婉婉。”夜谨言轻声唤着她，一次又一次。
可是，纪婉却像没有听见似的，一直闭着眼睛，甚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看开了，她不想要和命运抗争了。
她知道了命运的强大，感知到了人类的渺小，她开始相信命运。
她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对她的惩罚，是对她想要和命运抗争的惩罚。
但是惩罚却落到了她十分珍惜的人身上。
这种痛苦，比杀了她还让她承担不了。
现在她的身边，只剩下，张蓉，项芝，还有夜谨言了。
她不能让这几个人再出事了。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属于她的厄运来临。
所以，任凭夜谨言怎样呼喊她，她都没有睁眼看她一眼。
见纪婉久久不说话，也没有反应，夜谨言慌了。
他一把抱起纪婉，走出家门，文忠跟在身后。
文忠握着方向盘问道：“先生，去哪儿？”
“精神病院。”夜谨言说道，话语间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带有细微的颤音。
黑色卡宴在路上狂飞着。
夜谨言的心却是越来越低沉，他看着纪婉依旧闭着眼睛的样子，他的内心担忧的不行。
这副不愿意和别人言语的样子，怕不是自闭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