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迟疑,但她仍是板着脸,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个多年未见,略显陌生的孙女一眼,随后就转向梁景衡,微微躬身。
“太子殿下,既然这丫头也同意了,那老身就将她带回去了。”
议事厅蓦地安静下来,一旁哭哭啼啼的丫鬟也识趣地收回了眼泪。
看着自家太子殿下愈发沉静的脸庞,月瑾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这苏老夫人和苏二小姐到底在想什么?这东宫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她们倒好,一个两个都将东宫视作洪水猛兽么?
想到这些天太子殿下明里暗里对苏二小姐的示好与上心,看着今天苏溪月这幅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样子,他不由一个激灵,垂下头去,努力将自己的身子缩在角落里。
梁景衡不怒反笑,深邃的眸光划过苏老夫人身后略显乖巧的苏溪月。
他轻呵一声,薄唇微启,“苏老夫人,您先稍等,本宫还有些话想单独同月儿说。”
单独?
苏老夫人心知梁景衡这是想将自己支开,一抹愠怒从她眸底浅浅划过。
但太子的命令不能不从,她只能狠狠地瞪了苏溪月一眼,终是无奈又怒气难平地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离去。
一旁,月瑾也冲跪在地上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人
跟在苏老夫人身后,悄悄退了出去。
一时间,议事厅里只剩下了梁景衡与苏溪月二人。
空气似乎愈发稀薄。
苏溪月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收紧,眼中的不甘一闪而逝。
她本以为有苏老夫人从中搅和,她就能借着这个由头顺利离开,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梁景衡还不死心,甚至不忘给自己拉了一把仇恨。
心中的郁闷越积越多,她死死地盯着地板上单调繁复的花纹,像是要将那里看出一朵花来。
梁景衡心中也有些困惑。
他始终不明白苏溪月为何总想着从自己身边逃离,仿佛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可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苏溪月的存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们之前都从喂哟过交集,而短暂的几次相遇,他也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但想到苏溪月的麻烦终归是他带来的,梁景衡终于缓下神色,轻声道:“月儿,本宫不放心你回去。”
此话一出,苏溪月眸中闪过一丝恍惚。
她想起前世,每当两人不得已分别之时,梁景衡也是这般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无奈又宠溺道:“岑儿,本宫真舍不得你一人。”
那时,她的心底满是甜蜜,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
情。
可虚幻的泡沫终不持久,随着一个个侍妾入住东宫,随着他陪着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她那颗悸动的心早已渐渐死去,死在了当年那个幽暗的深宫之中。
苏溪月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眼中的情绪变幻不定。
她抿了抿唇,终是有些讽刺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小女不过是回自己的家,您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梁景衡神色微凛,他以为苏溪月已经忘记了当初在江南被追杀的事情。
他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块血迹斑斑的沉木令牌,神色凝重地沉声道:“月儿,尚书府如今可不太平。”
苏溪月定睛看去,令牌上的“秦”字跃然入眼。
秦家的令牌?是秦筝派来的人拉下的!
苏溪月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答案。
她眉心微蹙,心思流转。
的确,以她现在的身份,对付秦筝确实有些棘手。
可她再怎样也要顾及着尚书府,不可能像在江南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对自己下手,而人有了弱点就容易对付得多。
思及此,苏溪月心中稍定。
区区一个尚书府,难道比当初的东宫后院还要难应付?
于是,她面不改色地拾起那令牌,纳入袖中,语气冷淡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小女定会多加留意
。”
这意思是铁了心要回尚书府了,梁景衡心中莫名涌上失落。
他知道,苏溪月急于摆脱自己,却没想到,她为了离开东宫,竟能将自身安危都置于脑后。
他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却找不到任何借口。
眸中的神色闪烁片刻,最终归于一片平静。
梁景衡负手而立,冷峻的下颌微微收紧。
事已至此,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望着苏溪月明亮又暗含倔强的眼眸,他沉默地点点头,终是没再阻拦。
苏溪月终于如愿离开太子东宫。
那道纤细的背影摇曳离去,竟隐隐透露出些许雀跃。
看着苏家一行人渐渐远去,月瑾目露不解,站在梁景衡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就这样放苏二小姐离开了么?”
月瑾话中有话,梁景衡闻言不由一愣。
他恍然发觉自己这段时日对苏溪月的关注越来越多,心中不由涌上一丝莫名的愧疚与心虚。
连岑细瘦纤弱的身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梁景衡薄唇微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无情。
是了,再怎么相像,苏溪月也不可能是他的连岑,就这样随她去了,顺其自然吧。
思及此,梁景衡收回视线,睨着月瑾沉声问道:“怎么,你很闲么?”
月瑾身形蓦地一僵,缓缓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东宫门口,苏溪月随苏老夫人上了马车。
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恢弘宫殿,她不由眼眸微敛,心中涌上些许难言的复杂情绪。
前世种种恍若隔世,那些爱恨情仇,勾心斗角,终将会离她远去的吧?
想到这大概就是她最后一次来东宫了,这前世承载了她一生的地方,苏溪月抛开那些纷杂的念头,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
她就像是终于挣脱束缚的鸟儿,黑亮的眸底满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等她和穆安成之间的计谋得逞,她就与梁景衡解除婚约,再假死脱离苏家,再也不用理会京城的这些暗潮涌动。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东宫范围。
想到在那之前,她在苏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苏溪月不由收敛心神,转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苏老夫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原身的祖母。
通身暗沉的颜色,一丝不苟的发型,眼角处深深刻着的两道法令纹,无一不在暗示着这苏老夫人的不好亲近。
自东宫出来,她就双目微合,唇角紧闭,俨然一副不想与她说话的模样。
苏溪月心思微转,隐隐有了定论。
这苏老夫人,怕也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