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鸿领着顾云泽出了唐府,便直奔东面而去。
二人途经锦官城各地,所见所闻中不乏顾云泽的名字。
于那些过的并不如意的寻常商旅行人而言,顾云泽无疑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新秀,身负徐公弟子的名头,又能分文不出的从问兵楼里取走神兵,机缘匪浅。
所以他们大加赞赏,称顾云泽已有了几分登榜青秀的风采。
但于那些曾依附于唐炎,被顾云泽在栖霞亭折了颜面的蜀州子弟而言,顾云泽的异军突起,无疑是彰显着他们的无能。
于是他们将原因归结于徐公弟子之上,归结于那柄神兵之中,再对着那些依附于他们的人说上一句。
不过是出身低微又幸运了些许的山野小子罢了。
于是依附他们的人又为讨好他们,便也只能跟着骂道。
这湖州小子跑蜀州来逞什么威风?我看迟早要折戟沉沙,摔个龇牙咧嘴。
世人的嘴巴长了千千万,顾云泽管不着,也不想管。
他随着叶轻鸿往东而去,虽不知目的地为何处,但佳人在侧,便也听不进那些流言蜚语了。
出了锦官城,便是险峻的山路。
沿着斗折蛇行的山路,二人往深山里去,最终来到了一处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古村。
古村坐落在一处险峻山峰的山腰处,村口处有一条自上而下的潺潺小溪。
顾云泽不知这里是何处,却能从那林荫之间透过缝隙看到远处的锦官城。
偌大的锦官城从这儿望过去,便成了一块不规则的“饼”,散发着人间烟火之气。
“这里是?”
顾云泽刚出声问道,却见古村里忽然走出了一位瞧着约莫有古稀之年的老者,身形佝偻的朝着自己走来。
“是杨小子回来了吗?”
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可耳朵还是好使的。
“老人家,我不是你说的那人。”
顾云泽出声回道,刚想询问叶轻鸿这是何意,却见那一袭红衣不知何时已是失了踪迹。
“那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老人家走近了顾云泽,听清了顾云泽的话,手里拄着一根根光溜溜的竹杖,话里透着三分警惕。
闻言。
顾云泽不禁苦笑一声,心道。
我哪里知道来这儿做什么?
下一刻,一个扛着棺木的年轻人从山路上走了上来,还未走近,便以审视的目光将顾云泽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
“杨小子,是你吗?”
老人家花了眼,看不清那年轻人的面容,却能隐约瞥见一个轮廓。
“是我,我在山里寻到了上好的楠木,做了几个简陋的棺盖。”
那走近的年轻人回道,其身着一套读书人爱穿的青衫,瞧着倒有几分儒士的风范。
深山,古村,老人,棺木。
身为外来者,顾云泽已经意识到了这儿的不对劲之处,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对劲。
偏偏叶轻鸿又玩起了失踪,这可让顾云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兄台,是可是走岔了路?这蜀州啊,山路斗折又如蛛网那般密布,走岔路也是常有的事。”
这扛着棺木的年轻人主动搭话道,是一张平平无奇,且顾云泽从未见过的脸。
“正是如此。”
顾云泽正愁找不到台阶下。
“那行,你要去哪,就跟老人家说说,方圆三百里的山路,就没有老人家不知道的。”
这年轻人瞧着不像是古村里的住民,但听语气却和这老人家极为熟稔。
顾云泽有些尴尬的讪笑两声,指了指他身上的棺木,岔开话题道。
“哎,可别提了。对了,你这是?”
“我和你一样,也是走岔了路的旅人。只不过偶然来到了这古村里,发现村里只剩下了几个无人照料的老人家,于是便想着为他们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做棺材?
顾云泽心里反问道,面上却平静如水。
“杨小子啊,是看我们几个老家伙孤苦无依,便想着替我们做几具棺材,我们哪天觉得自个不行了,往里头一躺,便也算是自己给自己收了尸了。”
老人家替这年轻人答道,言语之间,尽是暮气。
“那村里的年轻人呢?”
“村里啊,原先有八十三口人,只是这两年遭了厄运,都接二连三的去了。到最后,便只剩下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
老人家的话,让顾云泽暗暗吃惊。
他看向那个姓杨的年轻人,没料想后者也是长长一叹,接话道。
“我也劝过几位老人家离开这里,只是他们在村里生活了数十年,割舍不下。且这几年里子孙不知何故竟先后离去,心里已是没了念想,只等着太阳落山的那一天了。”
这时。
老人家忽然偏头看向了那锦官城的方向,喃喃了一句。
“太阳落山喽。”
顾云泽闻声望去。
只见残阳如血,正低悬在锦官城的城墙之上。
再回首时,老人家已转身朝着古村里走去,步履蹒跚。
“兄台,你若不急着行路,夜里可在村子里歇息。村子里不缺屋舍,只是……夜里最好不要出门就是。”
姓杨的年轻人又对着顾云泽说了一句,便继续扛着棺木跟上了老人家的脚步。
顾云泽望着这一前一后两个背影,隐隐间意识到了什么。
夜里,古村,阴风四起。
顾云泽点燃略显昏暗的烛火,透过窗栏向外看去,古村里最后的几个佝偻老人正一人手里举着一只蜡烛,围着几口新做的棺材喃喃自语。
像是在选棺材。
叶轻鸿还是没有出现,但顾云泽知道,她就在附近的某处。
合上窗户,顾云泽心中微动,轻轻拔出刀鞘中的破阵子,便见那白玉刀身上的墨黑之气翻涌得格外厉害。
顾云泽从师父的口中得知,那墨黑之气乃是凝为实质的怨气,那是不是说明,如今的这方古村,甚至于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都夹杂着强烈的怨气。
丑时已至。
顾云泽端坐在屋内,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陌生的声音。
屋内未起风,那昏暗的烛火却晃动了起来,闪烁的烛火映照着顾云泽的脸庞,瞧起来竟有几分可怖。
“你回来了?”
“爹爹,你回来啦!”
“是啊,我这一趟收获颇多,还猎到了一头林麝,可作成上好的麝香,定能卖个好价钱!”
“平安回来就好。”
“爹爹,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你这孩子,像我一样做什么?你应该要走出这深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要嘛爹爹,我就想和你一样进山打猎。”
“好啦好啦,你们爷俩收拾收拾,开饭啦!”
“……”
顾云泽耳旁的声音逐渐清晰,一幅猎户一家三口和谐相处的场景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只是这声音响起的时候,那刀身上的墨黑之色便翻涌得愈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