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这四个字何其重也。
哪个修士幼时不曾渴望飞天遁地,成为那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
可天下只有一个第一,即便是真当了那个第一人,也总有被后浪拍翻的时候。
这样的志向,不可谓不重。
顾云泽微微颔首,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应下这个承诺。
毕竟顾云泽从未想过做一回天下第一,哪怕在阿爸他们的坟前说要做一个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也不过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罢了。
毕竟大人物,哪有那么好当的。
兴许是看透了顾云泽的心中所想,又兴许是怕给与顾云泽太大的压力,老人脸上带着淡淡笑颜的摸了摸顾云泽脑袋,又道。
“若是你出身在宗门或是世家,你也许五六岁的时候就会被家中长辈拉着修行。但为师觉得,修行不宜过早,而磨炼心性更为重要。”
“为师带你游历三年,不过是闲暇之时才对你指导一二,你便能练至九品大成,足以证明你的资质要胜过当年的为师。”
“让乘风给你带一本破境的法诀,你便能独自破境,这已是极佳的悟性。而能独自承受名利二字,更能隐入行伍以应对,更证明了你谪仙的心性。”
“所以云泽啊,你就是一块坠落尘世的美玉,而为师则想做那个雕琢美玉的人。”
顾云泽知道,老人这是怕自己有过重的心理压力。
“我明白了,师父。我只是没想到,我这样的山野小子,也能成为您嘴里的美玉。”
顾云泽咧嘴一笑道。
老人也随之笑了,许久未见的师徒两人在这一番对话后彻底打破了那份陌生感。
“既如此,师父也该回去了。乘风还在北狄,师父也要去北狄处理一些事。”
北狄?
顾云泽一愣,心想道,这可是湖州啊。
此去北狄八千里,得花费上多少功夫?
但老人只是拍了拍衣襟,为顾云泽指了个方向,道。
“云泽,姜怀之在巫山归隐,你不妨去他那叨扰些时日,学一学他的满腹经纶,养一养他的浩然正气。”
姜怀之。
顾云泽听师父这么一提,不禁想起了那个在东江上一剑挑翻三千甲士的姜怀之,心生壮阔。
“对了,这小狼便先借为师一用。”
老人笑容和蔼,伸手抱起了那一直匍匐在地的犭也狼,很显然,犭也狼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徐公。
“好。”
顾云泽,虽不明白犭也狼能发挥些什么作用,但他向来不是喜欢多问的性子。
一番叙话后,也终究到了离别的时候。
老人朝着顾云泽点了点头,起身化作一道长虹朝北而去。
这手段,可真称得上人间仙人。
顾云泽望着那长虹消失的方向,回味了许久,心中感慨万千。
而这时。
一直昏睡中的程谦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他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不明所以的看向了顾云泽。
“是有人来过了吗?”
“有一阵风吹过了。”
顾云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道。
“程谦,我将要去蜀州东北的巫山走一遭,兴许会停留上一段时间。你是想留在湖州,还是随我去蜀州?”
“去蜀州吧。”
程谦言简意赅的回道。
“好。”
顾云泽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同程谦一起离开了桑榆镇。
……
九月廿二。
顾云泽再度踏入蜀州的土地,只不过这一回,身边人不再有那个戴着面纱的红衣佳人,也没有了话多且密的镖师鲁大同。
人生各有归处,缘分终有散时。
官道上,二人先后一骑快马,朝着巫山的方向而去,颇有几分潇洒少年郎的姿态。
入蜀州,跨东江。
白日行路,夜里醉酒。
一连行了五六日,竟有些出乎意料的畅通无阻。
终于在九月廿八这一日,顾云泽二人到了巫山脚下。
巫山何其大?绵延三百里,其中峰峦无数,而那归野的姜怀之,又不知隐居在何处。
找到这位姜先生,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们……被盯上了。”
巫山脚下,戴着斗笠的程谦忽然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这个曾经的世家公子哥,不知何时多了那份杀手的敏锐。
“当然,这一路上,盯上我们的已经有七八拔人了。”
顾云泽耸耸肩,又道。
“鬼莫愁的尺郭鬼使在湖州芙蓉城失了手,这事已经在百言馆的推动下传开了。虽说如今鬼莫愁在大魏境内已是人人喊打,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盯上我们的人,大多背景是不如鬼莫愁的。不敢轻易出手,也是正常。”
“你……到底是什么背景?”
程谦深深的看了顾云泽一眼。
顾云泽没有回话,而是自顾自的打开了一张关于巫山的地形图,图上有四座山峰被标注成了红字。
分别为梅花峰,兰草峰,竹隐峰,菊现峰。
顾云泽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了指其上的竹隐峰,道。
“姜先生手持青士剑,被世人冠以君子剑的美名,定是一位喜竹之人。”
“那盯上我们的人?”
“有大名鼎鼎的姜怀之在,我们无须担心。”
顾云泽收起地形图,又紧了紧背负着的横刀,面容平静的朝着巫山走去。
紧接着,便是一路攀山越岭。
到了十月初二,深秋已至。
顾云泽二人终于是寻到了那座隐藏在巫山深处的竹隐峰。
此峰大不相同,不生松,不生樟,只有些许灌木和覆盖整座峰峦的竹海。
秋风吹过,竹海涌动,沙沙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宛若洪流。
竹隐峰脚下,顾云泽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渍,忽地拔刀出鞘,刀风席卷数丈,直指西北方。
“诸位跟了我数百里,也该现身了吧。”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
只剩下秋风裹挟着漫天的沙沙声。
顾云泽不以为意,猛地在刀身上一弹指,将表面镀上的那层伪装卸去,然后将破阵子插入泥土之中,横眉道。
“这柄刀,名为破阵子,诸位若是为它而来,便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被顾云泽插在泥土里的破阵子,刀身宛若白玉,其中有墨黑之色翻腾,甚是诡异。
顾云泽看不透这柄刀,只知道这柄刀极为邪性,尤其是在北狄境内斩杀陈士奇那回,更是让顾云泽对其产生了警惕之心。
为何?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人心。
可若一柄刀有杀气,有怨气,便极有可能反噬持刀者,毁坏修士的心境。
“真是一柄奇刀。”
有修士现出了身形,是个眉发皆白的老者,瞧着也像是到了古稀之年。
而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一位眉宇中蕴藏着郁气的年轻男子。
“蜀中唐家,唐秋风。”
白发老者自报名讳,将双手负在身后,径直的朝着破阵子走来,口中却不忘称赞道。
“顾小哥不愧是江湖上的新起之秀,有这般胆识,那鬼莫愁的鬼使在你手上吃了暗亏,倒也不怨。”
说这话时,这名为唐秋风的老者气机外泄,那属于斩红尘之境的压迫感顿时袭来,压得顾云泽体内气海不禁有些紊乱。
“大名鼎鼎的世家,也行这般龌龊之举了?”
顾云泽冷笑道,竭力压制住体内紊乱的气海。
“蜀中唐家,岂是你一个洞明境的小修士能评论的?”
那眉宇蕴藏郁气的年轻男子一步跨出,已是对顾云泽起了杀心。
“哦?那你又是唐家的哪位?”
“唐家,唐炎。”
“哦,没听过。”
顾云泽云淡风轻的摆摆手,又道。
“后头还在观望的那些鼠辈,你们何时才敢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