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逢春闻声回头，便见到那本已毫无生息的顾云泽口中缓缓吐出一团白雾。
待得这一团白雾散去，顾云泽的脸色也从惨白转为红润，又哪里有半分死人的样子？
“真是好手段，将我们二人都骗过去了。”
沈逢春冷笑一声，探手一招，又是一道惊雷从天而落，劈碎了漫天的夜幕。
“沈逢春！”
与此同时，一道怒喝声自芙蓉城中传来，沈逢春回头一望，只见是一位身穿锦绣鱼服，腰悬麒麟墨玉的官家之人踏空而来，一举一动，皆是上位者的从容姿态。
沈逢春从未见过这位官家之人，却从那镶着金线的锦绣鱼服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在大魏官品之中，非三品大员不得镶以金线。而那锦绣鱼服，更是天卫府的标配。
来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乃是湖州天卫府的坐镇指挥使，高远。
沈逢春掌心凝雷，瞧了瞧顾云泽，又看了看逼近自己的天卫府指挥使，自知自己即便谨慎如此，还是被他们联合起来做了局。
而这个局的关键，则在于顾云泽以身作饵。
以至于先前差一点儿，就被沈逢春亲手捏断了喉咙。
“沈总镖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夜色下，披着一头银发的洛阳洛殿主显现了身影，恰好与高指挥使遥遥相望，将沈逢春夹在了其中。
“两位，还真是看得起我沈某人啊。”
沈逢春神色阴霾的望着这两位不弱于自己的斩红尘之境的修士，随后又满是不解的看向顾云泽，道。
“你黄家当初，不过是一个逃难的落魄世家罢了。像你这样的孤魂野鬼，又哪里来的本事做局，能请动千金殿和天卫府？”
“你说错了，沈总镖头。”
顾云泽从满是裂痕的棺材里站起身来，一脸平静的指了指沈逢春的身后。
“他，才是黄家人。”
而这时，沈逢春才注意到，还有一人一直躲在阴影里，直到此刻才露面。
“廖林！”
“是我。”
镖师廖林神色平静的从阴影中走出，二十年来头一回以黄家人的身份站在了沈逢春的面前。
“沈逢春，你看好了。现在站在你眼前的的人，叫黄明哲。而当初被你杀了的那个人，叫黄明轩。”
“没想到吧？一个刚死去不久的妇人腹中竟还有一对活着的双胞胎。哦，对了，当初救下我们的人其实来自鬼莫愁，后来在沈琼死后也是他替我换了一张脸。”
“你的心腹，是怎么和鬼莫愁搭上线的？是我，因为我就是鬼莫愁的人。而且……沈琼当年要来找的人也是我！”
听到沈琼二字，饶是沈逢春定力再好也近乎歇斯底里。
“廖林！你该死！”
沈逢春猝然点出一指，相隔数十丈直击廖林的心口。
“洛殿主！”
同一时间，顾云泽惊呼出声，急忙朝离廖林最近的洛阳求救。
然而就在洛阳有所反应的那一刻，廖林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有意料到的动作。
他带着大仇得报般的安详笑容，主动朝着沈逢春那一道指风迎去，就在指风将其穿心而过的那一刹那，两行清泪从他的脸庞上划过。
在那一刹那，廖林的脸上尽是释然。
一心求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所以洛阳尽管已经动了身，却终究还是慢了半步。
他扶住廖林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的生机慢慢消散。
鲜血，从廖林的心口泉涌而出，恰巧染红了那张尺郭鬼使留下来的人皮。
人皮染血，慢慢舒展出一个轮廓。
顾云泽定睛一看，发现这轮廓极为眼熟，有些像是……沈千。
“千儿，千儿！”
沈逢春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原本皱巴巴的，却因为沾染了廖林的血液而舒展开来的人皮。
那是沈逢春最后的子嗣，是他宁愿杀了他亲生母亲也要保护的血脉。
“不可能，不可能！”
沈逢春近乎癫狂。
而除了沈逢春外，顾云泽也是抑制不住的诧异。
身为布局之人，顾云泽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因为自己负责做饵，鲁大同负责去请天卫府指挥使，程谦负责扮演鬼莫愁中人，廖林则负责配合顾云泽演戏并引来鬼莫愁的人。
只要坐实了鬼莫愁与沈逢春有所勾结，那对于高远高指挥使来说就是大功一件。
毕竟如今朝廷上下，都在对鬼莫愁进行清剿，连带着那些和鬼莫愁扯不清关系的势力，也要一并清洗。
可如今看来，廖林才是真正的做局人，因为廖林从未说过，他也来自于鬼莫愁，更未说过他与鬼莫愁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血泊中，廖林嘴角含笑的看着沈逢春，看着这个能在湖州排上名号的大人物就那般跪在地上，捧着那张染血的人皮。
最后的那一口气，终究还是泄了。
廖林死了，留下了一堆疑惑，如乱麻般缠绕在顾云泽的脑海里。
而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天卫府指挥使站了出来，一时间气机如海般外泄，压迫得顾云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事已至此，本指挥使便要替天子行法，诛杀祸乱我大魏之人。沈逢春，你可知罪！”
话落，沈逢春失魂落魄般的抬起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指挥使，哈哈哈，好一个天卫府的指挥使！”
“沈逢春，你勾结鬼莫愁多年，将我大魏修士低价卖与鬼莫愁中人，以求得邪宗庇护。后鬼莫愁中人又将我大魏修士转卖于北狄国，从北蒙州出境。现有证人鲁大同，可证实此事！”
话落。
一直不曾露面的鲁大同红着眼睛走了出来，望向了曾经他视为恩人的沈逢春。
一时间，两人相望，不知该作何言语。
“鲁大同，当初在陕州诱骗你前去见面，后将你卖至鬼莫愁的人，是他吧？”
高远手指沈逢春，神色略显严肃。
“是他，长风镖局的总镖头，沈逢春。”
鲁大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话里不仅有愤怒，更多的是对沈逢春的失望。
“那好，既然证人已经指认，又有前锡林营提举确认证人的身份，那关于沈逢春勾结鬼莫愁的事，便正式由我天卫府接手。诸位，都可做个见证。”
高远看向洛阳和顾云泽，在得到二人颔首回应之后，又看向了沈逢春。
“沈逢春，你是自己去我天卫府，还是我请你过去？”
沈逢春闻言，没有回答高远，而是失魂落魄的捧起了沈千的人皮，抱在怀里，喃喃念道。
“千儿，琼儿，爹爹来找你们了……”
沈逢春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高指挥使。
见状，高指挥使握刀，拔刀，收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在沈逢春的脖颈上斩出了一道血线。
这一刀太快了，以至于顾云泽根本未曾看清高指挥使出刀的动作，而下一瞬，怀抱着人皮的沈逢春还在向前走，一颗苍老的头颅却停留在了原地，还在低声的念叨着。
千儿，琼儿……
直到话音细小到难以听闻。
“长风镖局总镖头沈逢春，负隅顽抗，最终被本指挥使斩于芙蓉城。此事，还要诸位作证才是。”
“自然，自然。”
洛阳收起手中的折扇，朝着高指挥使拱手笑道。
“指挥使斩了这沈逢春，便是大功一件，洛阳在此先恭贺指挥使平步青云了。”
“哪里，哪里。只是可惜那尺郭太过狡猾，以人皮替身露面，不然今夜本指挥使若是擒了他，那才叫大功一件。”
高远拱手回礼，与洛阳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起来。
而一旁的顾云泽，则无心与他们说这些场面话，于是便走到了鲁大同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
“其实廖林，不该就这么死了的。即便他隐瞒了鬼莫愁的身份，但在这件事上，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闻言。
鲁大同摇着头苦笑了两声，回道。
“云泽啊，你不懂。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老廖也有。所以对他来说，以这样的结局死去，远比苟且偷生要快活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