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泽静静的望着刚刚死去的李风华,神色虽平静,心中却已是波澜四起。
堂堂世家家主,东安城有名的修士,就这般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死在了那茶肆掌柜的手上?
然而谢乘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摆了摆手,示意那茶肆掌柜将李风华的尸体带出去。
而此时,隔间里便只剩下了谢乘风和顾云泽,以及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李家客卿徐峰,还有想要吸食血气却没征得顾云泽同意的犭也狼。
“小云泽,我瞧你心中憋着一股气,怎么,是还在怪师兄?”
谢乘风再度落座,又恢复了顾云泽初见时的那般模样。
“倒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顾云泽也随之落座,补充道。
“此来东安城,是为了寻仇。”
“何仇?”
顾云泽想了想,回道。
“桑榆镇里有个马车夫,自幼父母双亡,与天生痴傻的弟弟相依为命。他在镇子上,只有一个朋友,那便是我的阿爸。他还有个喜欢的人,就是从前在镇子上开客栈的杜姨娘。”
说到这里,顾云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杜姨娘是个寡妇,夫家死的早,自己又生的俏丽,镇子里惦记她的男人不在少数。马车夫算一个,我阿爸也算一个。”
“只是他们都喜欢她,却又觉得自家条件不如意,怕给杜姨娘平添累赘。而我,就是我阿爸的累赘。马车夫的弟弟,也是他的累赘。”
“但后来阿爸和杜姨娘都走了,为此马车夫还有些愤愤不平。说些什么他们撇下他,去地下厮守之类的鬼话。你说,可笑不可笑?”
谢乘风听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为顾云泽盛满了酒。
“我有时候不明白,怎么世上就有这般可怜的人。可怜到死了也无人收尸,可怜到死了也尸骨无存。”
顾云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取出那把贴身的匕首,蹲下身子,一刀剜进了徐峰的心口。
因为见过徐峰杀害宋春归,所以顾云泽在看到顾有福一家尸骨的时候,就知道此事乃徐峰所为。
所以这一刀,顾云泽是替顾有福扎的。
鲜血飞溅而出,溅得顾云泽满脸都是。
剧烈的疼痛感让徐峰从昏死中苏醒过来,当他看到那张满是血迹的年轻脸庞时,再也不复当初百兽岭中的轻蔑。
“为何杀顾有福一家?”
顾云泽手持匕首逼近。
“什……什么顾有福?”
徐峰蜷缩着后退。
“马车夫!桑榆镇上的那个马车夫!”
顾云泽怒喝道。
“我……我……”
徐峰不知该如何作答。
此刻的他早已被废,与寻常武者无异,在顾云泽手中,便如那待宰的羔羊。
噌!
又是一刀直扎心口。
大量的鲜血迸射而出,溅得顾云泽浑身都是。
这一刀,是为了顾有福那痴傻的弟弟。
毕竟是被李家供奉过的客卿,毕竟是曾经的修士。这徐峰被顾云泽接连两刀直扎心口而一时未死,但出气已比进气多,怎么也活不成了。
徐峰口吐着血沫,知道今日自己已是死到临头了。
临死前,他竟疯狂的大笑起来。
“杀……杀了我又如何?我杀不了你,还杀不了……一个马车夫吗!”
噌!
又是第三刀。
这一刀直穿整个整个心脏,是为宋春归而扎的。
顾云泽慢慢松开匕首,任凭它留在徐峰的胸膛上,随着徐峰一同死去。
鲜血,从顾云泽的手掌上滴落,滴在了隔间的木板上,又渗到楼下去。
顾云泽直起身来,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只觉得恨意消散的同时,无尽的孤独再度袭来。
如今世上,可还有他顾云泽的亲人?
见状,犭也狼从谢乘风的怀中跃出,竟用一种怜悯般的目光看向顾云泽。在征得顾云泽同意后,它张口一吸,便将此间血气全部吸入腹中。
而那被吸光了血气的徐峰的尸首,也慢慢化作一具干尸,再无生前的修士灯光。
过了许久,午时将尽。
谢乘风率先开了口。
“小云泽,我给你瞧一样东西。”
说罢,谢乘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顾云泽接过来阅罢,发现落款者竟是李文琪,而信中也不过是寥寥一句话。
“杀陈金德于四月十四亥时,愿奉千金。”
陈金德。
顾云泽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抬头看向谢乘风。
“今夜,李风华之女李文琪,将与陈金德奉子成婚。而两个月前,李文琪就秘密找到了千金殿下的东安堂,递上了这一封请杀信。”
谢乘风轻声解释道。
“小云泽,想必师父未曾跟你说过。他手下有一柄世间最为锋利的刀,便为千金殿。”
“千金殿在大魏十九州各自设有分殿,其中各城又设置分堂。而你先前所见到的那茶肆掌柜,便是东安堂堂主。”
原来如此!
竟是一个如此庞大的杀手组织!难怪初次见面时,谢乘风便说徐峰纵然逃出大魏也没用。
因为徐峰,根本就逃不出大魏。
顾云泽看向手中的请杀信,又看向谢乘风,他实在想知道这对师徒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隐秘之处。
“那师兄的意思是?”
“师兄是在征询你的意思。”
谢乘风再度解释道。
“千金殿立世,有一条铁打不动的准则,那便是不按银子杀人。每接到一封请杀信,最近的堂口之主都会召集麾下管事的千金客进行商议。众人得出此人该杀或是不该杀,值得杀或是不值得杀的结论后,再退回请杀信,又或是发布这封请杀信。”
“有时候,十文钱也能请千金殿杀人。有时候,十万两也请不动千金殿出手。”
说到这里,谢乘风顿了顿,又道。
“今日,师兄让你来做抉择。”
让我抉择?
顾云泽不禁反问道。
“抉择什么?三言两语间便定下一个人的生死么?难道我说不杀陈金德,陈家便不会覆灭了?陈家覆灭,陈金德岂有幸存的道理?”
李家家主刚死,顾云泽明白,拿起屠刀的谢乘风是定然不会放过陈家的。
那自己这所谓的抉择,又算什么?
为死去的宋春归不值?还是为了忍辱负重的李文琪?
这些朝廷和世家的龌龊事,对于十八岁的顾云泽来说,实在是能躲之便躲之,若不能躲,也不愿做那沾满血腥的刀刃。
对于顾云泽的反应,谢乘风并无意外。
他想起了十八岁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一心只想着逃离江左谢家,去那山水之间,见识何为名士风流,去那江湖之中,见识何为修士风光。
“既如此,那你便去江湖中走一走。这世上的路,也只有多走走,才能知道自己适合哪条。”
谢乘风拍了拍顾云泽的肩膀,又取出了一本《洞察明己决》,放在了桌案上。
“替师父再转告你一句话,先入洞明,再入江湖!”
……
四月十四这日。
李家家主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千禧楼,而不知大难临头的陈李杜三家,依旧大张旗鼓的为陈家公子陈金德和李家小姐李文琪操办了一场轰动东安城的婚事。
城牧城尉城尹,三位官老爷联袂而来,为三家造势,竟有了几分年关的气象。
在这场盛大的婚事里,陈家人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李风华前来,无奈之下又不好耽误吉时,只好请李家长辈暂代高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众人的欢送下,陈家公子陈金德醉醺醺的走到了婚房之外。
“回去吧,回去吧!”
陈金德遣散众人,松了松镶玉的腰带。
婚房内,李文琪如那开得正艳的牡丹,娇嫩欲滴。
“一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娶你!”
陈金德连房门都没有推开,而是变换了一副脸色,冲着婚房内的李文琪破口骂道。
然而下一刻。
一只玉手轻轻拍了拍陈金德的肩膀,轻声问道。
“陈金德?”
“你是谁?”
“你该死!”
一袭红衣出现得极为突兀,就在这婚房之外,剑鸣而出,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