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泽抬起头,望着那一条银线,最终还是放下了矜持,一跃而起坐到了这犭也狼的脊背之上。
下一刻,犭也狼高高跃起,宛若神兵利刃的狼爪轻而易举的破开岩壁。只见他几个纵跃间,便已顺着岩壁直上了足有百米。
头顶的那条银线,正在逐渐放大。那一轮豆大点的满月,却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而那座青铜材质的蛇山庙,则是永远的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如同那被人遗忘的大夏王朝。
待得一人一狼出了这深壑,悬于头顶的那轮下弦月,却不知何时变幻成了上弦月。
顾云泽微微蹙眉,没有多想,只当是幻阵之故。
然后他捋了捋犭也狼的毛发,问道。
“你鼻子灵不灵?你帮我闻闻,这里有没有一个男人的味道。”
顾云泽当然指的是那个将自己推下深壑的师兄谢乘风。
自己不过在深壑底部呆了约莫半日功夫,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师兄便又不见了踪影。
“这儿三个月内,除了你,没有人踏足过。”
犭也狼回道。
“开什么玩笑?我下去最多半天功夫。”
顾云泽看向自己胯下的奇异之兽,有些怀疑这犭也狼是不是存心在逗自己。
谁知这话像是刺激到了这个犭也狼,它抖了抖身子,顾云泽差点儿被从狼背上甩下来。
“诶诶——”
顾云泽无奈的撇了撇嘴,语气有些服软。
因为直觉告诉他,这头犭也狼很有可能堪比修士,完全不是他这个九品武者能够镇压得了的。
“人不见便不见了吧,那咱便往东行。”
顾云泽望向桑榆镇的方向,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顾有福的模样。
依他那爱财的性子,应该早已把顾云泽留下的五十两银子给挖了出来。
小时候,顾云泽曾听阿爸说,世间有名马,能日行千里,却被养在深宅大院中。
而如今,坐在犭也狼背上驰骋着的顾云泽,真想睁开眼睛跟天上的阿爸说一说,其实不止名马能日行千里。
天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
一人一兽回到了桑榆镇中,此时的犭也狼已经化成狐狸大小,一身青灰色的皮毛,呈渐变之色,到了尾巴处,已经成了纯白。
一对长耳,在微微蠕动间,便已将附近千米的所有声响尽入耳中。
清晨的桑榆镇,已经渐渐忙碌了起来。
然而顾云泽并未在这个镇子里拥有多好的人缘,所以只是略显冷漠的同那些镇民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顾有福家的方向。
他准备要回那五十两银子。
顾有福家的院子要比顾云泽的宽敞一些,里头还住着他生来便痴傻的弟弟,为了不让镇民们欺负自家弟弟,不管什么时候,顾有福家的院门总是锁好的。
然而今日,院门却大开着。
或者说,从门把手上的尘灰来看,似乎很久没人合上这扇门了。
院门前,犭也狼眨了眨绿宝石般的眸子,停住了脚步。
顾云泽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像是猜到了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跨过满是尘灰的门槛,顾云泽便发现小院内早已是杂草丛生。不仅如此,连房门也是半开着的,随便来只阿猫阿狗,都能在这住上几日。
房中,各色家具凌乱的变了位置,像是有人翻箱倒柜找过什么东西。
然而最为刺眼的,还是床榻边的那两具白骨。
一具是顾有福,一具是他那痴傻的弟弟。
顾云泽望着那两具白骨,脑海中思绪纷杂,他不敢相信,自己离去不过两日,怎么顾有福家就成了这样。
不对劲,不对劲!
顾云泽疯了似的冲出院子,而院外,已经围拢了七八个镇民。
桑榆镇上的人都知道,顾有福一家和顾云泽最为亲近,所以自打顾云泽回来,镇民们便知道他要来这处院子。
但此刻见到冲出来的顾云泽,镇民们却做贼心虚的散开,似乎生怕躲的慢了,就会让顾云泽认定顾有福一家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而顾云泽毕竟是桑榆镇上罕见的九阶武者,他一出手,便擒住了一个中年男子,甚至提着他的领口让他整个人都悬空了起来。
“怎么回事!说!”
望着顾云泽发红的眸子,中年男子神色有些躲闪。
“不……不是我杀的。”
“继续说!”
“大……大概半年前,就有人发现顾有福一家死了。然……然后过了几日,镇上的人发现没人给他们收尸,就……就进去拿了点东西。”
半年前!
顾云泽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忽地看向一旁的犭也狼,想起了那句“消磨时光”。
“今夕何日?”
“明……明光二十三年,四月十二。”
随着中年男人声音的落地。
顾云泽终于明白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原来那处深壑,不仅仅是一处深壑。
那里是大夏的遗迹,封印着一只早已在世间灭绝的奇异之兽。
那里的时间流逝,要比外界缓慢太多。
所以谢乘风早早知道,便没有在山谷中等待着顾云泽出来。
所以这只犭也狼,也没有在漫长的岁月中老死。
山中一甲子,世间已千年。
当顾云泽亲身体会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又一次离自己而去。
然而更可悲的是。
任凭院内杂草丛生,任凭房中蛛网成片,这些昔日里一口一个“老福”叫着的镇民,不仅没有为顾有福一家收尸,甚至当着遗体的面去行那盗抢之举。
顾有福一家是谁杀的?
顾云泽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慢慢放下这个中年男人,甚至对那些远离他而又畏惧他的镇民也视而不见。
再看向那杂草丛生的小院时,顾云泽忽然笑了起来。
“顾有福,顾有福,你爹娘怎么就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此时。
朝阳正升起,在红光的映射下,这座小院凸显得更加凄凉。
顾云泽再次走进了这处小院,沉默的为顾有福两兄弟收拾了尸骨。临走前,他放了一把火,在火光中,他看到了当年的那间客栈。
这世间的事,难道就是一个轮回吗?
……
四月十四,宜出行。
顾云泽抱着犭也狼来到了他过去鲜少踏及的东安城。
以往他每次来,都是在百兽岭中狩猎到了较为珍惜的猎物,想来东安城中卖一番好价钱。
而这次来,却为寻仇。
入了城,顾云泽找了间路边的茶肆,要了一碗大碗茶。
这茶是用茶渣放锅里煮出来的,本钱极小,因此也卖的格外便宜。寻常人家,在路边搭上两片棚子,抱来一堆陶碗,便就算开了一间茶肆。
一碗卖上两文,如要挣一两银子,则需卖上五百碗。
“掌柜的,最近这东安城,可还太平?”
顾云泽面无表情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看向茶肆的掌柜。
“不知在小哥眼中,怎样才算不太平?”
掌柜的反问道,也算是个人精。
顾云泽掏出一两白银,神色平淡的落了桌,再度说道。
“我指的是陈李两家。”
掌柜的瞥了一眼银子,走近身来,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收入袖中,紧接着身子微微前倾,细声道。
“午时三刻,千禧楼,请公子赴宴!”
顾云泽心中一惊,猛地看向这茶肆掌柜。
却见其脊背微驼,鬓发斑白,身着一身麻布衣裳,朝自己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之后,便转身又招呼起了其他茶客。
自己这是被盯上了?
顾云泽有些脊背发凉,于是他又猛地灌了一大口茶水,抱起昏昏欲睡的犭也狼,朝着东安城李家的方向走去。
众所周知,东安城有三大世家,以陈家为首,李家杜家次之。
除此之外,东安城还有三位官老爷,分别是掌管刑政的城牧,掌管治安的城尉,掌管钱粮的城尹。
其中城牧城尹为文官,城尉为武官,三者互为钳制,代表大魏朝廷共掌东安城。
世家和朝廷,从来都是相互依存。
李家大院外,顾云泽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怀中那原本昏昏欲睡的犭也狼,也探出脑袋打量起这座深宅大院来。
而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在簇拥下从李家府邸的正门走出,门口处,早已有等待着的华贵马车。
是李文琪。
顾云泽看向她的同时,李文琪也心有所感似的扭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