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收回视线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姑娘，要不我们回去吧？”
温明若站在小道上，看了看那些离她远远的，明明是不敢靠近，却又始终盯着她看的人，发现他们脸上既有警惕，又带着一些恨意。
“我方才听说赖管事一家就住在村子里头？”温明若收回视线来，慢慢往前走，“前头有户人家，香尘你去问问，这个赖管事住在何处。”
香尘答应一声，一径往温明若说的那户人家走了去。
那户人家住的院子不大，一共两间屋子，一间是主屋，主屋旁边还有个厢房，屋顶盖的是茅草，炤房都在外头，就在主屋旁边，支了个简易的棚子遮风挡雨。
那户人家里的人却多，温明若隔着距离数了数，发现只小孩儿就有六七个。
这样多的人，挤在这样小的地方，是如何住得下的？
温明若晃了一下神看，再回过神来时，香尘已经回来了，道：“姑娘，婢子打听清楚了，他们说往前走，快出了村子时，会瞧见那里只有一户人家，那就是赖管事家里。”
温明若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又带着芒种和香尘往他们是地方走去。
经过那户人家时，女主人抱在怀里的婴儿忽然哭了起来，那女主人连忙去哄。
温明若侧目看去，又听得那女主人喊道：“二丫头，快去将炤台上那碗米糊糊端来。你小弟弟哭成这样，想是饿了。”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去炤房里端了一碗米糊糊出来。
那女主人一面哄着怀里哭闹的小婴儿，一面又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米糊糊喂给他。
那小婴儿年纪实在太小，可能都还没六个月，那米糊糊他根本吃不进去，一喂到他嘴里，他就闹着吐了出来。
那女主人又哄道：“好孩子，你快吃些吧……”
温明若看着，茫然地想：“那么小的孩子能吃米糊糊吗？”
她再看看那个女主人，发现她面黄肌瘦，那衣裳穿在她身上，宽大得好似披着一块布。
这时，香尘忽然道：“姑娘别难过，这其实在村子里是常见的事。”
温明若皱眉：“怎么会是常见的事呢？”
香尘看着她道：“他们都是庄稼人，靠种地才能活着，但那地也不是他们的，还得交租，那租一层一层交上去，到自己手上早不剩什么了。若碰上年成不好的时候，饥不果腹都是常有的事，何况小孩子呢？”
她没跟温明若说，村里好多小孩儿其实都养不活，因为没吃的。
刚出生的孩子要靠着母乳才能活下去，可是大人吃不饱，哪里来的奶水？没有奶水就只能想别的办法给孩子喂吃的。
但小孩儿身体弱，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吃下一些大人的食物，然后健健康康地活下来。
有的大人为了让孩子活下去，甚至还会咬破自己的指头，喂他喝血。
香尘这一年来帮温明若跑了不少的腿儿，见识过不少人间苦难，如今都麻木了。
温明若如今听了香尘的话，久久不语，她又看了眼那个女主人，随后收回视线，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
不一会儿，主仆三人到了赖管事家里。
想来是有人提前吩咐了，温明若刚刚过去，一个十分丰腴地女人就从屋里迎了出来，夸张地笑道：“哎呀，大奶奶怎走到这里来了？快快快……屋里头来坐！”
温明若莫名其妙地就被拉进了院里去。
那院子明显比她过来时，瞧见那户人家要大了不少，只屋子就两三间的，主屋甚至还盖了两层，炤房也是单独一间。
屋顶是盖的也是瓦，不是茅草。
同在一个村里，只因身份不同，连住的地方都是天差地别的。
等进了屋子一看，里头烧着炭火，三两个姑娘挤在炕上，打扮得十分明艳，身上穿着橙红的袄子，梳着发髻。
她们挤在一起，见了温明若又齐齐笑了起来，还窃窃私语。
炕上放了一个云腿牙桌，桌上有瓜子和果子，屋里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赖管事也不在，只有那丰腴的妇人，还有一个年轻些的男人站在另一边，旁边还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温明若看着，猜那妇人应该是赖管事的夫人，那年轻些的男人应是他儿子，另外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大约是他儿媳和孙子。
她特地多看了两眼那个抱孩子的女人，见她面容红润，体态丰腴，她抱着的孩子脸也圆圆的，乖巧的很。
与方才那个妇人和小婴儿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温明若什么也没说，在那个妇人殷切地招呼下，在牙桌的另一头坐下了。
她目光在屋里一转，笑着问道：“家里有喜事？”
那妇人端着果盘到了温明若跟前来，笑道：“大奶奶吃些果子吧……是有喜事，前儿我家那口子给我二姑娘说了门亲事，打算等年一过就成亲。”
温明若又转头往那挤在一处的三个姑娘看了看，笑着问：“哦？那这还真是喜事……是哪个姑娘？”
那妇人急忙叫了一声“二丫头”：“来，叫大奶奶看看你。”
那三姐妹中间的一个姑娘答应一声，又笑着从下了炕，被她阿娘牵着到了温明若跟前来。
她阿娘让她见礼，她就是欠了欠身，随即直起腰来，像是不好意思了一样，直躲到了她阿娘身后去，只拿一双眼睛盯着温明若看。
那妇人忙道：“大奶奶别跟她一般见识，乡下人没见识。”
说着她又回头骂那姑娘：“同你说多少回了，为人处世要大大方方的，瞧你小家子气的，活该叫人瞧不上！亏得你阿爹想着你要嫁个好人家，还请了人来教你规矩，学了大半年，这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别骂她，”温明若出言道，“她做得很好。只是我来得唐突，又不认得我，吓着了她。”
说罢，她又对那姑娘招了招手。
那姑娘别扭了两下，到底是被她阿娘推搡着到了温明若跟前。
温明若看了看她，又轻轻一笑，将人拉到跟前来问道：“你母亲说你学了规矩？学了哪些规矩？你别怕，我只随口问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