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村东面就是码头,连着一片海域。
村口又有雾雍河绕过,大部分人家农忙过后,都会在江上捕鱼。
有胆子大的,嫌江里鱼类不多,卖不了几个大钱,也会跟着别的船队出海。
渔船倾覆,也不知村里的人有几个在上面。
“云娘子,这边。”
锦小渔抬高灯笼看去,是对门的王嫂子在叫她。
村里壮丁,能去的都上船,家人担心,便邀着一同到码头去,等个结果。
不看到自家男人平安,这心,不安呐。
七老八十的阿婆阿公,就在家里对着神明焚香祷告。
一路走过,村落屋舍都点了灯,亮堂堂的一片。
夜路不好走,锦小渔走到码头边,也花了些力气。
正是涨潮的时候,海风呼呼地刮,夹杂着海的咸腥。
海浪一阵一阵拍打在礁石上,锦小渔远远眺望,黑漆漆的大海,像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随时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她看不清,只有远处点点渔船的光,抚慰女人焦躁的心。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有经验的婶子提议道:“都别在这干等了,救援时间可不短,那边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分一波人回去,多熬几锅姜汤来。”
在海里泡久了,寒气入骨,也是难受哩。
因着锦小渔先前昏倒的事,煮姜汤的事就落在她和村里几个新媳妇的身上。
或许是全村男丁都在海里的原因,往常一个鸡蛋一块肉都能吵起来的妇人们,今晚意外的团结。
“就是几块红糖,不值什么钱,都拿去。”
村里最抠门的十一婆,往外拿红糖的时候,分外慷慨。
煮汤不废什么事,后边只在灶膛填了根大柴,让它熬着就是。
熬汤的几户人家门口,都停放了辆牛车,就等着码头那边有消息,就把熬好的汤送过去。
直到天明,才有消息传来。
女人们把热滚滚的姜汤往码头运,锦小渔心里牵挂着她男人,只恨不得牛车能插上翅膀自己飞起来。
牛车稳稳当当停靠在码头,大大小小渔船停满了。海滩上或躺或站着劫后余生的渔民。
锦小渔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跳下来,就要去打听消息。
“船翻了,海货也丢了。哎!”
“好在不是深海,拼死撑着,等到人来救,也算命大了。”
“是啊,可惜,还是死了个弟兄。”
得救的渔民,喝了姜汤后,泡了一夜海水的身子,可算暖和了些许。
三五个聚在一起讨论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谁死了?”
锦小渔左找右寻,看不到云凤楼,急得要发疯。
他们讨论的话由远及近飘进她耳朵里,慌得她一下跪倒在海滩上。
会是他吗?
他要再次消失吗?
“云娘子,你没事吧。”
离得近一些的王嫂子一把扶住她,一脸关切。
锦小渔摇头,几乎是踉跄着朝那几人跑去。
“你们说,谁死了?”
那几人都是隔壁村的,瞧着锦小渔面生,又怕她是死者家人,就朝东面努努嘴道:“喏,就在那边,我也和他不熟,你自己去看吧。”
锦小渔顺着指的方向看过去,海滩直挺挺躺着具尸体。
脚下有千斤重,沉得她迈不开脚步,她艰难万分挪动着想要过去。
“娘子。”
身后传来熟悉低哑的嗓音,下一刻,她被圈进了有力温暖的臂膀。
他的身上,还有淡淡的海水的气息,锦小渔抬头。
他没有死。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
话里带着哭腔,锦小渔眼眶红了一圈,偏过头去不看他。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不哭。”
指腹粗粝,云凤楼小心抹去她的眼泪,低声轻哄。
云凤楼安然回来,锦小渔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肚子。
夫妻二人打算回家,不远处奔出个人来,径直扑在尸体上哭嚎。
“当家的,你怎么就去了?让我和孩子怎么活啊?”
锦小渔知道她。
她丈夫,死了的王狗娃,玷污了胡阿姐。
四年前,在村里的晒坝上,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胡阿姐勾引了他男人。
还拿出了胡阿姐的肚兜指天发誓,“我罗桂花起誓,若今日所说,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男人不得好死,葬身鱼腹。”
她的誓言,最终让胡阿姐魂归黄泉。
锦小渔脚步一顿,昔日誓言,言犹在耳。
“是胡寡妇,她回来报复了。”
女人得了失心疯,嘴里胡言乱语。
她的话,引起海滩不小的骚动。
“你疯了吗?乱说什么?”
理正气急,只恨自己不是女人,不然得狠狠抽她两巴掌。
妇道人家,懂什么?
侥幸捡回条命的男人们,心里有了计较。
“村长,不如举行次海祭吧。”
理正断然拒绝:“不行。”
青云村在清明节前后,已经接神明,举行过一次了。
按理说,海祭已经举行了,在办一次,也要等到明年。
如果中途还有举行一次,那就只有一种。
人祭。
这是本朝严令禁止的,他管理的青云村,要是敢做这事,那他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村长,我家愿意出人。”
锦小渔在一旁听得心惊。
扭头看去,原来是许珠。
“我想,荀东燕做海神的祭品,是她的福气,村长应该不会反对吧。”
渔民们出海经验丰富,近十年来,已经很少发生海难了。
许珠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可别乱来。”
“反正,她也是要沉海的,不如就让她去。”
男人们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这种话,往往都是由女人的嘴里说出来。
理正又自己的思考,但大多数也会遵守村民的意见。
他坚持了一会,最后败下阵来。
“如此,就依你们吧。”
海风吹过,锦小渔肌肤泛起密密的鸡皮疙瘩。
脊梁骨一寸寸的冷意,教她嘴唇都失了颜色。
“够了,你们够了,四年前的悲剧,还要再上演一次吗?”
她崩溃了,红了眼控诉。
“上次是胡阿姐,这次是王荀氏,下次呢,下次你们打算用谁?”
“神明,平等的爱着每一个世人,你们凭什么认为,用活人祭祀,不会触怒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