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娘子挣脱衙役，抓住村长的衣袍，激动不已：“您看，咱们村的云娘子，原先和我一样，日子过的是紧巴巴。”
“她家郎君一回来，您瞧她这日子可是越来越好了。”
“不是官府给了抚恤金，还能是为何？”
垂死病中惊坐起，吃瓜竟是我自己？
锦小渔跟在人群身后，隐约听到了王六娘子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
恰好这时，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王六娘子眼尖，一眼扫到锦小渔。
两三步行至她跟前，双手捏着她肩膀，神色激动。
“云娘子，你说，我没有污蔑高知州，你家云郎君，是回来拿到抚恤金了对不对？”
“我打听过的，本朝将士的抚恤金并不是只发一次。”
“云娘子，你说话啊。”
王六娘子说到最后，状似癫狂，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
锦小渔被她攥得两肩发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能说云凤楼并没有什么抚恤金？
“六娘子说得不错，云娘子家最近确实变化很大。”
“可不是吗，先是翻新了老屋，今儿我还瞧见云郎君去犁田了。”
“云娘子嫁过来这几年，你见她种过几块地。”
围观村民七嘴八舌议论着，诚然他们说的是事实，锦小渔还是摇头。
她道：“郎君回来以后，并未收到任何抚恤金。”
“不，你撒谎…”
王六娘子如坠冰窟，本就虚弱的身子滑了下去。
高谦冷笑起来，十分不耐烦的摆手。
“拉下去。”
一群刁民。
“慢，大人，六娘子既然敢来，您何不如听听我族长者一言？”
锦小渔脑瓜子从到府衙以后，就开始高速运转。
王六娘子安分守己这么多年，是个谨小慎微的。
突然跑到府衙大闹，必然已经打听清楚才会来。
至于她为何一反常态，锦小渔并不清楚。
但这不妨碍她甩锅。
她不做伪证，但也希望六娘子能平安。
眼前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她不用白不用。
“你这小娘子倒是牙尖嘴利。”
高谦将要起身，却又因为锦小渔的话，又端坐大堂上。
上下扫视着锦小渔，心里暗道：是个心思活络的。
“不敢，小妇人只是实话实说。”
锦小渔欠身回答。
“大人，本朝律法，阵亡将士家属，每年皆得二十两白银作为抚恤，时限为三年。”
“不错，如家中父母尚在，且有小儿，这抚恤金可发到小儿弱冠。”
“六娘子所告无错。”
拄拐的老者你一句，他一句，堵得高谦说不出话来。
本朝礼敬老者，特别是这种都用上鸠鸟杖的，年纪不说七老，也有八十了。
高谦脸色瞬间沉了，比他的脸色更沉的，是一颗焦躁的心。
高谦作为朝廷下派的地方官，本朝律法烂熟于心。
他接手的时候，这抚恤金本就是这样发的。
当年有心想查，身边的心腹却打了个手势提醒他。
高谦身子一颤，醍醐灌顶。
上头的意思，查下去他麻烦就大了。
他中年入仕，历经几任地方官，如今好不容易熬到知州的位置。
再安稳几年，便又调回京都。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混过去。
谁知道安稳几年，偏这时捅了篓子。
眼下只有打死不认，糊弄过去便也了事。
左不过是些山野刁民，天高皇帝远的，那京都的手，还能伸到这姒水城？
想到此处，高谦又悄然松了气。
心里大石落地，长袖一挥，下了决断。
“经本官查验，此妇人抚恤金已尽数发送，尔等如再搅乱公堂，一并治罪，退堂。”
“大人。”
四位老者白眉紧皱，这位大人听闻也是个好官，今日怎的如此行事。
“好歹给个大夫看看吧。”
锦小渔开口道。
看王六娘子脸色发白，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想起同为寡妇的那些年，心里不忍。
“挨不挨得过去，看她造化。”
高谦耐心尽数耗没了，起身就走，青衣衙役也准备赶人。
“快走快走。”
“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推搡间，锦小渔一时不查，被推到在地，好在一双大掌，及时把她捞进怀里。
错愕抬眸，竟是云凤楼赶来了。
“郎君。”
“你没事吧。”
云凤楼把怀里的人儿上下打量个遍，锦小渔摇头道：“没事！”
又看王六娘子已经被拉下去，她那八岁儿子正踢咬着衙役喊坏人。
锦小渔急急对云凤楼说：“她们被拉走了。”
云凤楼安抚她：“莫慌，莫怕，总归有法子的。”
村长一行人眼睁睁看着母子两被压下大牢，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民要如何与官斗？
围观百姓纷纷散去，留下青云村村民面面相觑。
还是村长拍板了做了决定，他对众人道：“先去书靖家中，再行商议。”
王书靖是村长家大郎，秀才出身，前些年科举落第。
便在家里的安排下成了亲，如今搬到姒水城，以便继续读书应试。
村民都是愁眉不展，有担忧王六娘子和她孩子的。
也有埋怨她惹出祸事的。
就连提前叫来的大夫也一脸蒙圈，说好的患者，人呢。
锦小渔面有难色，悄悄问云凤楼：“怎么办？”
云凤楼安抚她：“放心，一切有我。”
村长领着村民们离开了，云凤楼和锦小渔落后一步。
他拉住锦小渔说道：“既然来都来了，走吧，我们接了孩子逛姒水城去。”
“孩子呢？”
锦小渔这才注意到孩子们并没有跟在云凤楼身边。
“当然是留在陆记了，娘子忘了，这种场面，小儿不宜。”
云凤楼捏着锦小渔脸蛋调侃道，被他放松的情绪感染，锦小渔也松快了起来。
她私心还想着，等会接了孩子，定要去看看六娘子。
哪怕花些银子打点一番，送去些伤药。
三十大棍呢，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承受的。
高知州退了堂，便派人去请了姒水城通判崔胜元。
和他这个下放的京官不同，崔通判本家出自清河崔氏。
百年世家，顶级门阀，足以和琅琊王氏分庭抗礼。
不过青云村王氏，不过是琅琊王氏偏远的一支。
远在京都的贵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王六娘子，与其他世家大动干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