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到这里好像就断了。
裴景安捏了捏眉心,垂落的睫毛帘子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楚清歌猜那里面应该是充斥着失望的。
可是楚清歌觉得没什么感觉。
“没事了,”楚清歌拽了拽他的衣袖,轻声安慰,“不是你之前说过的吗?人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
裴景安的胳膊僵了一下。
“钱雷当年既然敢咬死是自己犯罪,不惜把自己送进监狱,就说明背后一定有他更为珍视的东西,促使他宁可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如果我们不把他背后想要维护的利益查出来,只靠感化,是很难得到我们想要知道的真相的。”
“所以想要把钱雷这里作为突破口,为今之计,就是借助别人的力量。在更大的利益面前,钱雷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些话,几个月之前的裴景安对楚清歌说过。
“你说得对。”
此时此刻,季中原坐在两人对面,手里端着一个冰裂纹的茶杯,对着楚清歌,笑容灿烂,“这女娃娃真是一点就通,怪不得景安说,你天生是个做律师的苗子。”
楚清歌还是官方又客气的笑容,不卑不亢,也没了最初听到这种话的惶恐。
“景安,你做律师这么多年了,怎么今天反而不如你的实习律师反应快?连清歌都知道利益至上的道理,怎么你还傻乎乎地跑过去?”季中原开玩笑的口吻,不满却是认真的,“你以为上次那个叫莲英的当事人愿意卖掉自己的房子,这次的当事人也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好处?”
“我以为他……”裴景安太阳穴的青筋怦怦跳动,他屈指按了按,“至少为了沈星洲,愿意透露一些……”
“真要是愿意说,三年前就说了。”季中原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苛责还是没忍心说出口,只是沉声提点,“别忘了我之前教过你的,当律师最忌讳妇人之仁。摒弃感情,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减少自己在这一行的情绪消耗,更理性地处理案件。”
“我知道……”
“你当然应该知道,”季中原说,“你是从那个感性的阶段走过来的,那时候因为感性吃了多少苦,自己心里也有数。别再重蹈覆辙。”
“……”裴景安对上那双日渐浑浊,此刻却精神矍铄的老眼,“嗯,我知道。”
“不过按照你们的说法,钱雷能用短短三年开一家自己的店铺,还是这种高档的水果店……”季中原的拇指摩挲着杯口,“你当年是怎么帮他辩护无罪的?”
“三年前当庭出示的证据,包括离案发地点不足一百米的路口的监控录像、沈星洲给钱雷治疗的医院证明、以及钱雷和沈星洲之间在案发前不久的通话记录。”裴景安回忆起那个充斥着各路媒体的法庭,眼眸暗了暗,“这只能证明沈星洲给钱雷的手术并没有达到钱雷想要的效果,钱雷具有作案动机。但沈星洲做的那个手术,本来就风险极大,达不到完全康复的效果也很正常,这一点,每一场手术之前,护士都会给患者一再强调。”
“但是你没有办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听进去,”季中原倚在一侧的椅子扶手上,“要是每个人都这么听劝,每年不会有这么多医闹。人都是这样,痛没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觉不到疼,真来到了,跳得比谁都高。”
“……您说得对。”裴景安默了默,“但这也只能证明钱雷具有作案动机。只有犯罪动机,在这个案子里是不能定罪的。”
“嗯,所以为什么会怀疑到钱雷身上?”
“因为根据路口的监控录像显示,那个时间段,钱雷经过了案发现场附近。”
季中原微微抬起下巴,“也就是说,还有作案时间。”
“对。”
“之后呢?”
“从沈星洲当时的伤痕检验结果来看,凶器是一把匕首。钱雷虽然声称是自己作的案,但对于匕首的形状、来源和去向,表述得并不清楚,和实际情况有一定的出入。且当天晚上下过一场雨,匕首上能够提取的指纹不完整,不能确定是钱雷使用的该匕首作案。”
裴景安缓缓道:“除此之外,由于钱雷自认得太快,将所有的视线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以至于侦查机关也并没有对周围住户及相关时段的往来人员进行系统排查,不能保证在案发时没有其他人进入案发现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证据,也存在着自相矛盾的地方。”
季中原人虽然已经老了,但常年办案的经验还是让他听出些不对劲来,“既然这样,为什么当时警方就那么肯定,钱雷就是犯罪嫌疑人?”
“还是那个原因,钱雷自己一口咬定,是自己因为对沈星洲做的手术愈后效果不满意,所以一时糊涂,对沈星洲痛下杀手,这种伤医事件在医疗行业也是屡见不鲜。”
裴景安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加上当时舆论闹得太大,所有的炮火都对着跳出来的钱雷,微博上连着挂几天热搜,全国都在盯着这个案件的进展,警方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重点集中在他身上,拼命寻找判定钱雷有罪的证据。”
参加过辩论赛的都能体会那种感觉,当一个人有了持方,接下来的每一个论点、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自己的论点服务的。
有时候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带入进去,哪怕一些在旁人看来根本不能算作支持己方观点的论据,也会在脑中千回百转,最后成功说服自己,成为拿到场上的一把武器。
侦查机关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有这些弱点。
无可避免。
职责在身,也难以苛责。
“其实现在想想,他这么着急忙慌地跳出来,其实就有很大的问题。”季中原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吹开茶面上漂浮着的茶叶梗,“你说自首,当然是有的,犯了罪以后后悔的也不少,但是过去了三年,还一口咬定是自己犯的罪,就不太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