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想就知道,像楼下的那种大型商超,是二十四小时不停业的,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裴景安找的这个理由真的很蹩脚。
但楚清歌当时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哦……哦,”楚清歌又把刚打开的衣柜合上了,“那、那走吧……”
裴景安让开了一条路。
“你也不换衣服?”
穿睡衣出门,楚清歌认识裴景安十年了,从来没见裴景安干过这样的事。
“不换了。”裴景安捂住了老鼠头,“走吧。”
这个时间段的超市比起白天的超市,更有人间烟火气。
八九点是家庭出来采购的高峰期,吃完晚饭的一家人穿着便装,来超市里溜达溜达。
披着头发的妻子站在蔬果区,比较着今天和昨天的价格,挑选着在灯光下色泽鲜亮的果子。
踢踏着凉鞋的丈夫陪在身边,偶尔拿起几个给妻子过目,被扔过来一个嫌弃的白眼,或者得到一个开心的夸奖。
小孩子在货架之间跑来跑去,拿着自己想买的东西,给父母看。要是能得到其中一个人的点头,就会欢呼着把手里的零食或者玩具小心地挨着购物车的边边放下,还要紧张地盯着购物车的运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摔着自己的心肝宝贝。
没有什么职场强人,也没有什么精英人士。
有的是无数个温馨的小家的一个个成员。
裴景安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穿睡衣出门的决定,做的是如此正确。
楚清歌推了购物车走过来,顺着裴景安的目光看过去,“你想吃榴莲吗?”
裴景安:“……??”
“我记得你不爱吃榴莲的?”楚清歌陷入了自我怀疑,“是我记错了?”
“没记错。”到了公众场合,裴景安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矜傲的模样,就算是穿着睡衣,也能看出挺直如松的脊背,“随便看看。”
他说着,一手掌着楚清歌推过来的购物车,一手拉着楚清歌,缓缓走在货架之间。
他们鲜少有这么宁静的时刻,平时工作是要二十四小时待命的。
工作的时候,楚清歌时刻谨记,裴景安是自己的老板,有外人在的场合恨不能躲裴景安八丈远,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生怕语气中带点下属对上司不该有的情绪。
就算是偶尔调调情,也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无间道未必有她谨慎。
但是到了这个环境,就很容易放松下来。
不会有人注意他们。
所以楚清歌靠近裴景安的那只手搭在购物车上,而裴景安的手跟过来时,楚清歌也只不过顿了一下。
没有躲开。
购物车的轮子在光滑洁净的地板上滚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你在查沈星洲当年的案件?”裴景安突然问。
“被你发现了……”楚清歌拿货架上调料的手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嗯,对不起,没跟你报备……”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裴景安凝视她,“这个案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本来就是争议很大的案件,做好了未必有功,做不好……”
“我知道。”楚清歌截住了他的话,“但我只想知道,你生气了吗”
“我……”裴景安的目光复杂,“有点儿……”
“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想要插手你的事情生气?还是因为……”
“我从来不介意你插手我的任何事情。”
“那……”
红烧酱汁的玻璃瓶撞击在购物车金属的框架上,“叮——”的一声。
楚清歌鼻尖的檀香味骤浓。
身前的胸腔是火热的,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也能感觉出来。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裴景安说,“就算没有这个案子,我也可以让你成为声名大噪的律师,你没有必要来趟这趟浑水。年轻律师,先求稳,稳住自己的案源,是最保险的做法。”
楚清歌没说话。
“沈星洲的案件,引起的社会舆论很大,如果做不好,做的达不到公众的满意,”裴景安的声音有些喑哑,“会降低公众对你的信任度,对你之后接案子,可能会有一定的负面影响。”
这些都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那些写着他名字的花圈,在快递店里堆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在城市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付之一炬。
然而当时心里的低落和压抑是做不得假的。
裴景安至今都还记得那种感受。
以至于他这样对外界漠不关心的人,也不由得感觉到周身寒凉。
但那时候他代理的,是沈星洲的对立面,还最终赢了官司。
在滔天的舆论声中,在法官施加的重压之下,将人从牢里捞了出来。
所以辱骂他的人,有,也多。
但是这些人真正自己碰上麻烦的时候,还是会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谦卑地来求他,帮自己辩上一场。
“裴景安”这个名字,牢牢刻在A市律政圈里。
可是楚清歌这次不一样,她想要代理的是沈星洲那一方,想要配合警方将三年前的凶手追回来送进牢里。
“我想跟大家证明,你当年的辩护没有错。”楚清歌看着裴景安的眼睛,“你只是在追求一个真相,不让真正的凶手逃脱而已。只要拿到足够的证据,你会亲手把凶手送进监狱。”
才不是什么“黑了心的律师,为了钱什么案件都敢接”的讼棍。
楚清歌想起现在还能在贴吧上,看到有人这样评价裴景安,就觉得心里发酸。
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楚清歌想让他回来。
裴景安垂下了眼帘,“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
“你在乎的。”楚清歌很温柔,
却也很坚决,“你在乎的。”
如果不在乎,就不会关闭了所有的社交媒体账号,也不会在她来君同律师事务所的第一天就告诉她,保护好自己。
那都是裴景安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经验教训,踏着少年人的热血和真诚。
有人在身后指责他的冷漠,但没人看到,在这条路的初始,那个少年也曾是有血有肉的朝气模样。
裴景安抬起眸子,楚清歌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只有他一个人,裴景安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