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坐在御案背后，故意等待他主动开口。
左子慕犹豫再三，说了句：“微臣谢官家赐婚，两位公主是金枝玉叶，微臣担心他们在府里受委屈……”
“所以呢？你要退货？”赵楷把奏本合上，冷冷地望着他。
“不！微臣不敢！”左子慕语无伦次，“微臣只是怕她们不习惯。请官家再给她们拨几个侍婢。”
赵楷起身，缓缓来到他身前，沉声道：“子慕，念奴已经行动了！朕也在等待消息，你现在去，已经来不及了。”
左子慕忽地抬起头，震惊地望着他笃定的神色，怒道：“怎么会，岳将军还没有动身啊！他们有什么退路，他们这是私自行事！”
左子慕激动地在原地转圈，“她……这个女人，是不要命了吗？她不要，我要，我要啊！”
赵楷闭了闭眼，镇定道：“皇后萧塔不烟想对宁母子下手，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朕准了的！”
“可是……他们如何脱身？契丹人不是傻子，耶律大石也不可能没有防备，如果他们逃不出来，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左子慕昏了头了。
他脑袋里一团浆糊，已经无法思考。
甚至连耶律宁到那里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崔念奴不能死！
赵楷伸手推了他一把，横臂在他胸前，把他怼到墙上，压低声音道：“左子慕，你好好想清楚，再跟朕说话！朕给了种家一块宝地，他们如今赚的盆满钵满，你当他们是草包？
再说，谁说他们需要撤！他们从进入辽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宋人了！懂了吗？”
左子慕古怪地咧嘴笑了，“官家，原来是这样。”
“偷家是不光彩，但你当朕愿意这样吗？”赵楷松开他，由着他溜到地上，“你是皇城司的人，不会缺情报。是你变了，不想去看了。
金国不足为惧，可你知道，金国的旁边是谁吗？蒙古。
那是比契丹人，女真人还要凶残的战争巨兽。金国犯我江山，杀我父皇，这仇一定要报！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辽人的目标现在西方，可不代表他们永远不会回头。
金国是他们契丹人的宿敌，有灭国之仇，我大宋与契丹人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朕做着美梦，想与契丹人和解，可你知道宁儿他们在那里经历了什么！
就因为王希是大宋的汉人，谢儿就成了人质，成了他们虐待发泄的对象。如果他们知道谢儿的身份，他会是什么下场！”
的确，左子慕有意避开了皇城司。
他只是选择性地留意着崔念奴。
甚至在得知崔念奴进入辽境之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赵楷背对着他，脊背微弯，他心痛地道：“如今的辽将都是契丹贵族，而在那里的汉人即便功劳再高，也会被打压。
你知道吗？契丹人口中的贱民奴隶，都是谁，是汉人！
辽人要是能善待他们，他们不会一呼百应，更不会让朕看到颠覆西辽政权的希望。
如果事成，那也是辽人咎由自取！朕不过是看透了人性，利用了人性，仅此而已！”
左子慕站起来，一脸悲痛地望着他，“小奴说过，只要她离开了康王殿下，就会来找我。”
赵楷顿时怒火中烧，“左子慕，她死了吗？她还没死！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两个公主不够？朕可以许你三个，四个，你想要多少？”
“让我去，让我帮他们！”左子慕终于把要求说出了口。“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赵楷凝神，口气阴冷，“她跟你一样，为朕差遣。离开之前，朕征求过她的意见，她是自愿的。
你为何还抱有这样的幻想？她并不爱你。”
“我不信！”左子慕又哭又笑，“赵官家，你为了一个女人，都做了什么，不会忘了吧？
可我记得很清楚，你拿什么换来了今天的她，我什么都记得！
你想不想杀我，我知道的太多了。杀了我，杀了我啊……”
赵楷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咬牙道：“左子慕，你别逼我！”
左子慕一个趔趄向后仰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了桌腿上，他迷糊糊糊地说：“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赵楷蹲在他身前，递上一把匕首，“当然，你也可以。但前提是，你的心比我狠。刀子给你，你先杀我。杀了我，你也可以为所欲为了。”
左子慕抬手把刀子扫到一旁，垂着头不再说话。
赵楷拎着他衣领，让他坐正了，一字一句道：“朕背着的骂名多了，的确不差你一个臣子。
但在朕心中，你与我之间除了君臣，更是过命的兄弟。
为朕赴汤蹈火，身先士卒，为朕鞍前马后，明辨忠奸，为朕做了其他人都没办法做到的事。
放眼天下，朕有这么多可用之人，失去谁都可以，唯独你，给朕活着，不许随便去送死。”
……
左子慕回府后，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
深夜，他穿上官袍，再次入宫，赵楷只着一身单衣，坐在龙床上，眸色晦暗地看着他，“想通了？”
左子慕恭顺地行了礼，道：“微臣首先是皇城使左子慕，其次才是其他人。”
“不！你首先是大宋的驸马，其次才是朕的心腹。”赵楷让来顺扶他起来，继续道，“崔念奴是隐凤之首，她不会再做旁人，更不想拖累你。
你们之间的缘分已经断了。
如果拿朕和皇后与你们相比，朕也可以告诉你，或许不会比你的结局好到哪里去。但朕会尊重她。
闵真手底下有一群人，训练有素，年轻且机灵，朕会选几个作为随从去打探金国的消息。”
左子慕听他说到朱琏，心中也是极其懊悔，“微臣口不择言，请官家恕罪。”
“你说的是事实，何罪之有？”赵楷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的心思都在皇位上，已经不在乎朕了。
如果朕削了赵谌的太子之位，她想杀朕的心思都有。”
“官家！”左子慕警觉地瞟向张天一，见他也面露惊愕，正色道，“官家，微臣愿意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退一万步讲，皇后是弱女子，就算他有心计，也不会有人敢对官家下手。”
赵楷笑笑，“你以为她没做过？”
左子慕怔在当场。
张天一解释道：“左大人不在开封的那段时日，官家中毒，一度卧床不起，还是太子识破了。只是官家宅心仁厚，没做追究罢了！”
左子慕惊讶过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他也明白，赵楷用不着用这种故事来开解自己，如此看来，多半是真的。
这么一想，也就明白，赵楷为什么如此拐外抹角地想挽留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