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大庆殿内一片哗然。
赵楷手扶龙案，慢腾腾从御座站起，醉眼朦胧往殿下众人一扫。
那一排与他举过杯的，无不先扭头向他望来。
而另一侧的群臣，要么垂首藏起情绪，要么交头接耳，脸上布满阴云。
在那些神色各异臣子的队列中，有一人双手抄袖，低着头嘴角裂成上翘的弧度，显得格格不入。
赵楷晃着身子，走到他跟前道：“蔡攸，这是不是正合你意？”
蔡攸闻言猛地抬头，忙道：“启禀官家，此事臣并不知情啊！”
众臣都望过来，有些对蔡攸指指点点，这让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在宫宴上战战兢兢的这些人，全然不知道这短短一个时辰内，有一女子以除夕施赠为名，纠集了一群百姓，在延福宫周围聚集。
而她自己通过密道秘密潜入了延福殿。
殿门从外面锁了铁链，除了奉命送吃食的人一日进出三五回之外，皇城司那些亲从官只负责看管殿外。
赵佶气闷欲绝食，可饿上一顿就再也熬不住，叮嘱小太监下回多送些炙羊肉来。
亲从官逐级上报，传到赵楷耳中，他还以为赵佶也算识时务，特意叮嘱御膳房按照皇帝的份例给他备下丰盛的除夕宴。
虽料到会有后宫妃嫔趁宫宴，与亲从官闹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跑到大庆殿来哭诉。
所以赵楷事先告知左子慕，多加派人手，并许他临时专断之权。
没成想，等来的不是妃嫔闹事，而是有人趁机出城的消息。
蔡攸是蔡京的长子。
自从老奸巨猾的蔡京被皇城司带走，蔡家上下最开心的人当属蔡攸。
但他深受赵佶宠信，可以不为老爹求情，却完全有可能借赴宴之机，为赵佶创造逃走的机会。
他说不知情，赵楷却是不信的。
这时，李纲走到守兵身前，皱眉道：“那人是谁？”
守兵抬眼看向他，暗暗摇了摇头，却嘴巴紧闭，不敢透漏一个字。
赵楷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容不得爱卿回家与家人守岁了！
与朕在这大庆殿等待新年的到来也是一样的，诸位以为如何？”
李纲胸口起伏不定，他心中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他神色凝重道：“官家，出了通津门，沿汴河东去，只取水路，可直达东南富庶之地……”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赵楷冷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不动声色的暗暗摇头。
……
除夕夜，赵佶吃饱喝足，换上一身道袍在殿内闭目打坐。
一阵女子馨香不期然地钻入他的鼻孔时，他身形一震，脸面登时染上一层惊疑之色。
睁开双眸，见李师师一身爽利的布衣女子装扮，可那灰青色的衣裳依然遮不住她那沉鱼落雁的姿容。
她芙蓉面一展，粉唇轻启道：“十一郎，您金口玉言，与师师许下承诺。
若有一日不做皇帝了，就与师师双宿双栖，周游天下。
世人皆知新皇铁血手腕了得，定可保我大宋江山无恙，十一郎也该与师师兑现了。”
赵佶见她双膝一软，仍行跪拜大礼，心头不禁一暖，扶起她揽在怀中，贪婪地她粉颈上抚摸。
李师师紧紧拥抱他，动情道：“昨夜，婢妾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十一郎自称赵乙，趁着夜色从密道潜入。
给了师师终生难忘的温柔一夜。
咱们走吧！师师什么都不要，只要十一郎。”
赵佶或许不知道，李师师这些年攒的财帛珠宝，不亚于开封一户富贾的家产。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幽姿逸韵犹在，此前风流浪漫的十一郎却被最宠爱的皇子软禁了。
这个时候，皇亲贵族都唯恐避之不及，而这样一个出身花柳之地的女子，冒险执着前来。
他虽然感动，但一听要走，也显得有些慌乱，犹豫道：“这就走？”
李师师柔荑素手轻抚他脸颊，“十一郎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金人还未抵达开封，咱们只要沿水路南下，这里的世间俗务，纷纷扰扰还与十一郎有何干系？
在同行的车辇中，婢妾备好了文房四宝，青绿石料，从今往后，咱们相守一声，君修长生，妾陪同，这不好吗？”
见她口气果决，满脸憧憬，赵佶这几日刚沉下来的心思，再次被搅得波浪翻涌。
“师师欲去往何处？”赵佶解开她的衣襟，自然地伸手探摸。
李师师娇吟细细，“江南有名城叫杭州，山清水秀，还有……”
赵佶手指轻佻，在她唇瓣轻吻道：“有葛岭藏于宝石山，东晋时葛洪曾在此修道炼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赵佶欺身而上，极尽温存，少顷共登极乐之后，各自理好衣衫，入了密道。
到了宫外，上了提前备好的小船，由船夫摇桨往通津门驶去。
近来城池防筑日夜不停，临时撤了宵禁，但守城士兵却突然多了十几倍。
通津门外，有人正在严查。
李师师戴上宽帽，轻声道：“十一郎出来时，带了一枚金牌的，不若以送故友出城为由，或许可瞒得过。”
赵佶一听，连忙翻出金牌捏在手上。
船被拦下，赵佶手心微微冒汗，竟有些紧张起来。
士兵将铁钩一放，把小船拽靠岸边，厉声道：“船上何人，欲往何处？”
赵佶褪去斗帽，金牌一亮，“送故友出城，晚些时候便归。”
金牌乃皇家御用之物，士兵闻声都围过来，仔细一瞧，才看清那竟是专属皇城司的腰牌。
他们挑了灯笼，往赵佶脸上一照，顿时瞠目结舌，武器一放，齐齐跪倒在地。
可还未等喊出来，赵佶怒道：“如今是什么时候，尔等胆敢这般张扬！快些放行，不然误了大事，你们可担待不起！”
这些士兵对延福宫被禁也有耳闻。
可眼前的确是他本人不假，再看那同行之人，被玄色大氅裹得严严实实，一时也分辨不出男女。
城上之人见状，连忙下楼悄悄打听详细，拔腿就往大庆殿跑去。
而赵佶怕久了生乱子，从船夫手中夺过船桨，士兵当即不敢再阻拦，只得松了手，目送他们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