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齐証常会携着那张写满碳字的纸,反复赏读,偶尔喟叹。
齐以陟趁母亲不备抄录了两份寄向京都。
一份寄去给了自己的闺中密友,礼部侍郎之子言归。
另一份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太师幼女谢相予。
结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朱宜宁的“刑赏忠厚之至论”流传了出去。
淮南路的小神童在京都士子圈便算是出名了,皆赞叹宜宁天资傲人,却也可惜如此才华,拜师遭拒。
此后几月,无数信件寄来了绵州庆阳府,甚至魏县那一偏僻小县都收到了不少大人物的来信。
朱道温不用再苦思冥想为女儿找倚仗,也不用在淮南路遍寻名师,选择已然有了很多。
只是她开始头疼,这么多大人物,请出哪位,都是一听名号便能震动整个州府的存在。
“宜宁,这么多大人,你想拜谁为师?”
女儿机敏,便让女儿自己来做决定罢。
“周士尹。”宜宁翻乱信件,拎出一封递给朱道温。
对于谁来当自己老师,宜宁一点不在乎,这么多信件中,吏部尚书周士尹的官品最高。
朱道温接过信,周家啊,不能算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但这两代人才辈出,族中不少人都在朝为官,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说来也巧,绵州通判周士姜还是周士尹的族妹,为官也素有贤名。
下定决心,便给周士尹去信。
此事算是定了,朱道温又极尽歉意之词给其他大人写信婉拒。
只是被眼界所限,朱道温以为女儿只是拜师,却不知女儿作为一个小石子,在京都官场短暂的搅了点涟漪。
两人误打误撞,偏去拜访的是齐証,太师之前的左膀右臂。
虽已致仕,但依旧被许多人密切关注,拒绝了大荆朝有名的神童,而这神童又确实才华出众。
知此,两边人马都起了些动作。
最终由小石子自己选择,被归去了太女一派。
齐証下台,于太女一派本就是喜事一桩,而今又添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神童作为预备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女的气焰都将压过大皇女。
虽然所谓神童,于这些贵人而言,只是个逗趣的乐子,微不足道。
还不知道被分入太女党的母女俩都喜气洋洋,朱道温高兴女儿有了厉害的老师,朱宜宁高兴又可以去新的地方玩耍。
朱府也一片喜庆,都道小女君就是那一飞冲天的凤凰。
只有武氏,反应平平,倒不是不为女儿高兴,只是前日收到了甘棠的来信。
信中言语支吾,也不说清发生何事,引得武氏心中微急。
自女儿考过秀才后,朱家与武家的关系便渐行渐远。
武墩焱也再不提两家孩子成亲的事情。
两家的地位差距已然越来越大,以后怕是会更加悬殊。
幸好这次妻主没有打算迁府京都,不然怕是与宜安都要离了心。
这日夜里,武氏思虑一番,还是想回武府见个究竟,他害怕是自己父亲生了病,要甘棠瞒着。
“主家,按道理,阿晴此番该去武府长辈处报喜。”
“只是现今泉渚书院还有一些事宜,需要主家与阿晴留下处理。”
“唔。”朱道温闻言,也有些纠结。
“如此,便让我往返魏县一次,去与阿晴的外祖父禀复这个好消息罢。”武氏剪完烛,回到床榻。
“不用多久,二日便能还来。”武氏靠到朱道温的肩膀。
“恩,多带几个侍者,路上千万小心安全。”揽上武氏,朱道温在陪夫郎和陪女儿之间权衡了一下,天平倒向了朱府的未来。
二日清晨,朱道温还未醒,武氏便收拾妥当,带着一车人,赶回本家。
宜宁在家的时日不长,却日日要碰到章掇。
好几次,宜宁险些就要将所谓的仪礼抛向一边,对这不知羞耻的公子恶语相向,甚至拳打脚踢。
明明就对自己图谋不轨,偏每次拿兄长那套来搪塞众人。
父亲他们是见自己矮,便小瞧,从不多想。
自己无意与阿姊提及,阿姊还嘲笑自己是看多不正经的书,痴了。
痴的那是自己?分明是那在前边端着汤还要作姿作态的人!
不辩大小长幼,他比自己还高一个头呢,就起了那心思。
还往自己身上靠,也不看自己这小身子能不能承得住。
“你这男子!”宜宁呼出口粗气,扔下书,大力的挥开肩膀。
站起盯着章掇,只是得仰头,气势瞬间弱了不少。
章掇低头凝住眼前的女郎,为何要目含愤怒的瞧着自己,心中委屈。
今日特意穿了新制的衣裳,精心打扮甚至还熏了香。
况且方才倚靠女郎,也暗暗留了不少力,女郎能感受的,只是弱柳扶风的自己。
“阿晴,怎么了嘛?”章掇软着嗓子。
一次两次,自己还能觉得有趣,次次这般,宜宁懒得与他多话。
背着手就朝父亲院里走去,到父亲处,这人总能装得再正经不过。
见宜宁往汇茗院的方向去,章掇没有跟上。
只是出了屋,将手里的汤递给克己,让他等女郎回来再热着喝。
克己应是,见章掇走出院门,便将那汤浇给了墙边的花草。
“章掇公子,请等等。”章掇刚到花园,便见宜宁的奶伯追来。
扬起笑脸:“原是连赐爹爹。”
“连赐爹爹,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与我说?”
“公子可方便与连赐单独聊聊?”连赐看了看章掇背后的雨灿和两个小郎。
这点体面定是要给的,章掇点头,唤雨灿和小郎们离远些。
“现在就你我二人了,连赐爹爹有些话就直说吧。”章掇拉着连赐坐到一旁的石凳。
连赐坐下,低着头未急着开口,只缓了缓,才看向章掇。
“奴服侍女君已经十年,算是看着女君长大。”
章掇点头,依旧扬着得体的微笑,等候连赐的下文。
“女君虽偶尔任性,但最是讲理。”提起宜宁,连赐脸上不自觉扬起浅笑。
想到宜宁对章掇的烦厌,还是选择拉下脸皮。
“偏偏对公子毫无缘由的。”想了想措辞:“无礼。”
“怎会呢?阿晴是与我玩笑呢,连赐爹爹怕是想岔了。”章掇心里有了些忐忑,这连赐到底要说些什么。
没有接着无礼的话题深究,连赐只是柔和的看着章掇。
“公子长得真好看,这么多年,奴再没有见过比公子更标志的人了。”
章掇刚想谦虚几句,便看连赐眼神一厉。
“只是公子这般样貌,找到好的妻主定是不难,为何就纠缠上了女君?”
“女君还是稚童,公子却已年岁不小,公子怎好意思对女君那般作态?”
“公子可想过,你此般行为,一时不察,便会移了女君性子,误了女君前程!”
章掇脸上的笑容僵住,张张嘴,想辩解几句。
“公子好自为之吧,若是,再此般,奴会告与主夫的!恕奴无状。”连赐屈身告退。
看着连赐远去的背影,章掇低头恼怒。
怎会被看出来呢?自己明明很小心,只有在与阿晴单独相处时才会。
难道是阿晴与他说的?不会,阿晴不是那口舌之人,况且,要说也不是和一个下人言道。
章掇在纠结朱宜宁奶伯时,武氏也在纠结武朝霏的奶伯。
原来甘棠在信中未与自己言明的事,只是一些后宅阴私。
但打算回府也多注意宜宁与连赐的关系,万不可让女儿毁在后宅。
侄女坏了名声,换个地方经商便能继续,女儿却不行,读书人最重名声。
不过在武家修整一晚,武氏便赶回庆阳府。
顺便带上了武朝悠为宜宁制的几副鞋垫和武墩焱准备的一些食礼。
武朝悠不敢再见宜宁,含着泪将鞋垫递给武氏:“只劳舅舅把这些给阿晴,以后便不制了。”
武家为武朝悠定亲了,魏县知县家的幼女。
武氏应下,心中叹息,这些少时的情愫最是美好也最是脆弱,过不了两年,也就忘了,释怀了。
武氏到府不久,朱道温和宜宁也从书院回来了。
宜宁背着手,在思考周芷伊与自己说的一番话。
“小豆豆,你怎么就去当我姑母的学生了,要知道我姑妈这人最是严格,你的手心可要遭罪咯。”
不打不相识,周芷伊算是宜宁在书院里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自从神童之名传出,其他人对宜宁的态度都发生了改变,要么谄媚,要么攀附,要么视为假想敌。
只有周芷伊,一直未变,还是喜欢逗弄宜宁。
朱道温也背着手在思考,山长说与自己的那段话是有什么深意吗?
看宜宁也和自己一样背手思考,心中满足,母女间的默契莫过于此。
“阿晴,你是也在思索山长那番话罢。”
“山长?什么话,周士尹是太女爪牙的那番话?”
“骇!”朱道温吓了一跳。
“山长何时?周大人!哦。”
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是这般含义啊。
女儿如此轻易便能听懂她人的未尽之言,朱道温心中动荡,轻拍宜宁的肩膀。
眼里熨出眼泪,如此聪慧知事,真是令人骄傲。
至于周大人是太女一派,朱道温反而是满意。
于她而言,太女意味着正统,女儿在正统一边,自是安全。
况且女儿也才十岁,以后如何发展还未可及,倒不用为此忧虑。
先前还以为山长是在暗示,周大人有什么隐疾怪癖。
她甚至担心起周士尹是不是会对女儿行些不轨之事。
惭愧,惭愧,如此想来,真是老不羞了,朱道温脸色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