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一场战争破坏了千溟城仅有的安宁。说是破坏了安宁,事实上这是个谎话,大枪大炮大坦克呢?压根没有!看那天空洁净得似那刚洗完的瓷盘,魅影巷的人们不是还都和和气气的嘛。就着这点,这场战争被赋予了“隐形战争”的名号,哄哄闹闹地一直持续了九年。
“你真的确定这个孩子什么都不记得吗?”
青发的女人坐在桌旁,将窗帘紧紧拉好,然后一伸手把一个薄荷色的本子摊在桌上,从凌乱不堪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墨所剩不多的签字笔,拂去上面的灰尘,拔下笔盖习惯性地套在了笔尾上。
“她是从别的城来的。”旁边站着一个酒红发色的女人,单手插腰撑着桌面,“要不是因为她救了我,我现在可能都已经见不着你了。”
少女晃着小腿,坐在长桌拐角对面的床边,低着头像是犯了错,更像是在默哀,但她这种莫名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可证的原因。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青发女人眼里闪过柔和的微光,却使少女逐渐开始恐惧。毕竟这是战争时代,温柔的举动背后,极有可能是一把利刃,奈何这场战争是从少女两岁的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她将手交在膝间,只低声吐出这么一句。
上午九点的阳光透过了窗框,从淡黄色的窗帘中找出了缝隙,照上了青发女人的玉面,再将洁净得如澈天般蓝的眸子画上了神态的光点。她慢慢摆正了头,托着腮笑而不语,像是要让落地空调吹出的清风将思绪吹往远方。
半晌,红发女人待不住了,一边问她到底在等什么,一边从桌子的拐角处绕进她椅旁的空隙,与她悄悄地谈论起来。少女依旧坐在一旁,用脚尖碰着铁制的床杆,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她感到紧张,也感到无聊,尽管她已经重伤失忆,但战争带来的莫名慌乱的心情还未从她身上散去。
“看你会玩泡沫,就叫你沫雪好不好?”
青发女人转过椅子,拿起摄像机递给红发女人,随即俯下身去问少女。
“好。”
但青发女人只是慢慢地转身,并没有爽快地在本子上写字:“呃……不好。叫你沫兮?沫白?沫什么……”
“干嘛老跟沫字过不去!”红发女人将臂弯搂在青发女人的肩颈上,“就别起这么正式的名字了!人家以前肯定有名字的对吧,依我看干脆就来个代号,直接叫肥皂得了!”
咔嚓,拍立得洗出了一张光滑的照片。
于是少女便加入了组织,在十一岁时开始使用了“肥皂”这个代号,并将头像与代号录入了薄荷色本子。青发女人微笑着,合上了本子,习惯性地将其塞进了皮夹克左边内侧的口袋。
但毕竟,这场隐形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她有心跳,她有脉搏,她有呼吸,但她没有一个合适的居所。九岁的女孩挥着竹柄扫把,站在小区门口的四个垃圾桶旁,脚边倒下的铁簸箕握把泛着光,孤零零地照着她一个人荧光橘色的身影。但与这种生活状况截然不同的是,她今天显得格外开心,因为她收到了一封邮件,是隔壁家的青头发阿姨发给自己的。她说,自己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她想要来见见自己。
“妈!你看见我的外套没?”
淡紫色的大楼泛着灰,十一楼上的某个窗前,一个短发初中女生正忙碌地收拾着书包,八点的阳光给阳台添了不小的光亮,照得阳台上的几盆薄荷愈发碧绿。
“我给洗了。”青发女人也忙着往包里装东西,“你今天先穿我那件短款的皮夹克吧,上补习班别迟到了。妈妈今天可能会出去很长时间。”
等女儿急匆匆地从家中冲出后,青发女人却提着皮包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隔壁的储物间。以前习惯塞进随身用品的皮包,今天却显出内部东西不一样的轮廓。
储物间里的女孩早就换回了她的国风连衣裙,坐在皮凳子上蹬着腿,捏着她收到的那一份邮件反复地读着。此刻的她是如此天真。青发女人坐在了她的对面,把皮包放在一边,像对肥皂那样轻轻地与她交谈。
就像世人所说的那样,在战争时代,温柔的举动背后,极有可能是一把利刃。当青发女人再次盖好笔盖、贴上拍立得刚刚洗好的照片、合上本子之后,房间里却突然传来了坚利的枪声,仿佛斩断了一个人过去的记忆,也见证了一条生命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