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既然说不出来，那就不要说了
而另一边，夏至和冬稚蹑手蹑脚的跟在沈瑶的身后，和她一同悄悄地从假山里侧转过去。这里是沈府的后花园，往西连着祖母、大伯母、二伯母等女眷住的小院，而往东则是连着沈老爷子的会客厅和书房。
沈瑶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是看到裴子安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的想冲上去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他要来一趟沈家。
可裴子安未开口就已经前往书房和祖父相约，没有办法，她只能亲自去问个究竟。
碍于男女大防，沈瑶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找他，就悄悄的在书房处截人罢了。
问话这事，谁先主动谁就有了先机。
沈瑶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着急，又扭头告诉身后的夏至和冬稚，让两人先在此处等她，夏至轻声开口：
“小姐，您和裴公子若是被人看见了，您身边又没有丫鬟，被人误以为口口，那该如何是好？”
沈瑶摇头，她相信自己会处理好的。
若真的是被人看见了，自家丫鬟小厮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闲言碎语。就算说了，她也相信裴子安会处理好，不会让人在她头顶上扣下这么一顶大帽子。
两个丫鬟这才放心，自家小姐的脾性她们也是知道的，大不了在后面悄悄跟着便是。
与此同时，裴子安的心情倒也不错，少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俊朗的面容上洋溢着欢快，大跨步的朝前走去。刚到沈家书房苑外，裴子安却顿了顿，偏头询问身旁的小厮：
“现在是什么时辰？”
青岩垂头：“回大公子，现在是巳时三刻。”
平日里裴子安不会特意关注时辰，只是现在还在沈太傅家，青岩忽的记起徐公子和自家少爷在摘星楼的闲谈，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公子是先去书房找沈太傅，还是去找沈小姐......”
昨晚上的承诺已经是他求来的，今日来沈家一趟一是为了看望沈家祖母身体有无大碍，而是看沈瑶是否安好。而现在已经见过沈瑶后他终于放下心来，不过现在再去前院沈太傅的书房走一遭不过是为了父亲所嘱托之事，也可为自己的真正意图遮挡一下。
于是他转过身去，“青岩，以后不要让我从你的嘴里听见沈小姐这三个字。”他心心念念的人的名字若是从他身边小厮的嘴里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事，裴子安笑着，只是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神里却并无丁点笑意，浓黑一片，“听见了吗？”
青岩打了个冷颤，只感觉从脚底漫上来的一股冷气，他不敢再冒犯，低头道：“是，大公子。小的以后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裴子安嗯了一声，遂抬步往前院书房走去。
沈家是京城有名的清贵人家，比如文人墨客最喜爱的竹子、君子兰一类的植物就遍布整个沈府。而沈允居祖籍又是浙江绍兴，是的，大家没有想错，就是那个写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陆游的老家。大抵都是老乡，就连沈允居也爱上了踏步乡间的快哉生活，所以这整个书房外部大部分都是用粗石块堆砌而成，可能是屋子主人觉得太过粗犷，于是就在外面又刷了一层漆。
书房外有两个小厮守着，分别穿着一灰一黑的棉袍。
见到裴子安，两人忙行礼：“裴公子。”那穿黑色棉袍的从台阶上下来走至书房口往里迎裴子安，另外穿着灰色棉袍的小厮忙进书房告知主人。
石头弯着腰进去，书房内是二进制结构，前面是一整个较大的会客厅，正北面有两个椅子，中间配着一个较高的桌子，上面摆放的是一小壶热茶和一叠点心。这你可能就要奇怪了，为什么你知道这壶茶水是热的呢？那当然是茶壶上冒着的袅袅烟气让人看见了，更何况随着沈允居的年龄逐渐增加，他对茶水的要求也越来越个性化，要热的，最起码也得是温的。这不，为了达到主人家的要求，底下的小厮和婢女们也是越来越谨慎了。
跑题了跑题了，咱们接着来。书房内部那可就不一样了，石头弯着腰顺着二檐门进去，屋内很安静，只能听见一阵一阵“苏苏苏”的研磨声音。石头略直起腰，眼神很轻的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刚过完六十五的寿辰，虽然在朝廷上还算得上不太老，但是他脸上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标配——白胡子和干干皱皱的皱纹，虽然长得显老，但还是不难看出沈允居年轻时还是大帅比，毕竟身居高位又是在这个年龄可没有几个是没有啤酒肚的！由此可见，那沈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可帅可帅的小沈！
石头行了礼，说：“主家，裴大公子正在书房外，您......”
沈允居手下的笔依然未停，毛笔顺从的按照主家的意愿在纸上随意游走，很快，一个“惊”字就跃然纸上。毛笔完成了它的任务，被沈允居随意的放在墨台间。他没有回答石头的问题，而是偏头看着一旁侍奉自己已经很久的书童询问道：“从遇，你来看看，我写的这个字如何？”
听见吩咐，从遇虽然觉得不解但还是上前一步仔细的将“惊”这个大字看了一遍，书法笔势的劲健生动，只是透过这表象却能看到书写者内心的愤慨与失望。从遇仔细的回想这段时间沈家和京城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脑袋里灵光一闪，说：“主家的字，笔酣墨饱、龙蛇飞动，只是不知怎的，从遇看到这个大字心中却感觉一阵悲痛。”
沈允居叹了一口气，朝从遇摆摆手，说：“也是你有这份心，若是......唉......罢了罢了，你且先退下吧。”从遇得到主家的吩咐，一直提心吊胆的心终于稳稳地落了下去，俯身行礼后告退。
石头看着从遇施施然退下的身影，想着自己还没有得到主家的回复，而裴大公子又在书房门口等候多时，不禁心里直打颤：“主家......”
沈允居最不喜欢底下人藏着什么，若不是这一次老太婆中毒一事彻查整个沈府，他压根就没想到平日里老老实实的石头私下里小动作这般多，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倒是石头这下子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了，若不是、若不是自家婆娘那般贪婪之人，那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可是他舍不得沈家这份清闲又多钱的活计，又有一位位高权重也很明礼的主家，就算他之前再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为何这偌大的书房内室现在只有主家与自己两人！
那定是主家将其他人都引了出去！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可惜他现在被这股子热情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看见沈允居眉头竟然越来越皱，直到逐渐在眉心处皱成一团。
石头飘飘然开口，说：“主家，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一定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您......”
“嘭”的一声彻响打断了石头的话，他的心渐渐的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他想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何会说不出话来，他眼睛里的震惊、疑惑、不解直至绝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能在沈家书房这种看管极严、旁人难以进入的地方下毒，那就只有一个人——他心心念念的好人沈允居！
石头喉咙一阵腥甜，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尾满是愤恨，就连话也是断断续续：“为何？......我、您......您......”
沈允居一双眼平静的瞧着他，他可以接受府中人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他却无法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危害到自己家人，他不允许！
可沈允居活了这么多年，虽然瞧着是一个多么清风明月般的人物，但是若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那他也不会坐到如今的高位之上，还让帝王对自己百般信任，托付重任。
于是咱们这位沈太傅只是满是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石头，你也不必觉得是我沈家对不住你，你年少时便来到沈家，这些年我对你也是颇为信任。我在朝为官将近四十余年，确实对人不如早些年那般信任。可对你，若是没有十分的信任那也有九分！我将你当做朋友，可你却将刀刃深深的插入我沈家！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我也曾午夜梦回之中回想我究竟是哪里待你不好，是否我曾侮辱过你、看不起你、不曾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尊重，可是我千想万想却想出来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于是我想，既然找不出那我就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借着我的名义、借着沈家的名义对你狐假虎威，可是石头啊，我查了一圈、看了一圈，竟然也难以发现。你家中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比之街坊邻居，比之府中管家，那都是绰绰有余！”
“知道这后，我就更想不清了，为何我视作朋友、伴我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的伙伴竟然这般恨我？竟然将手伸向了府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石头啊，你来跟我说说，究竟是为什么？是沈某有何处对不起你吗？”
石头哽咽着摇头，眼角晶莹的泪一颗一颗不断地从下巴滑下去，和嘴唇上的鲜血一同滴到青衣上，渲染出一朵又一朵开得血红的花朵。
是啊！
主家又有何处对不起自己？明明对待自己那般好，什么都好，可是是他自己不知道知足，他还去埋怨自己的婆娘。可是如果不是他自己神色中流露出对主家的不满，那自家婆娘又怎么会想到要去帮帮自己，又一步一步的和陈远勾结企图伤害大小姐，那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
事已至此，可是他想通了又如何，左右是他对不住自己主家，是他辜负了主家的信任，那就用他这一条贱命去弥补吧！
石头嘴角忽的挂上一丝奇异的笑容，他想再和主家说点什么，可是嗓子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堵地他一张嘴就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
算了，既然说不出来，那就不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