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廿五日,小金豆一早起身,换上她素来爱穿的衣裤。这衣裤虽料子华丽,剪裁却不拖泥带水,手腕脚腕处紧紧地扎在身上,既美观又便于行动。
整个上午,小金豆在店堂中忙碌。
伙计纳闷,今日店中少了几个人,何东硕也不在,小金豆小姐也心不在焉的,不是算错账就是没听清楚顾客的要求。
过了午时,九儿来唤小金豆。她赶紧赶往吟雪苑,此时何忧正半躺在珠帘后,悠闲地用茶。
小金豆抱了抱拳,道:“十四奶奶,我该出发了。”
何忧坐正了身子,脸上的粉色疤痕在秋阳下颜色显得更深些。
“听说你一上午都魂不守舍?”
“没有,十四奶奶。小金豆不是第一次行动了。”小金豆微低着头。
何忧却看出小金豆脸上的迟疑,微微一笑,问道:“你有什么话说吗?”
见何忧这样问,小金豆道:“十四奶奶,属下担心今日郭佳子遇到危险。”
“怎么担心这个?”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白狗行动的所有细节,唯独不知道那些女子要被送去斩龙寺干什么。万一是很危险的行动,我怕我们不能及时把佳子救出来。”
何忧点点头,慢慢道:“你有疑问,为何昨晚不跟我说?”
“我......我不敢质疑会里的安排......”
“那就不要质疑。”何忧语气严肃。
小金豆抬头看着何忧,是令她心安的目光。
“你不知道行动的目的,我却知道。”
小金豆不敢问了,青梅会所有会众都知道,会长不说的,不可以问。
“你放心,佳子不会有事。”说着,何忧隐隐地握紧袖中的拳头,道:“不仅佳子不会有事,所有的女子都不会有事。”
小金豆安心去了。
她刚离开不久,就见九儿匆匆跑来吟雪苑,低声道:“十四奶奶,白长森来了。”
何忧点点头,九儿又向前院走去,向钱掌柜看去。
布花商事门口,一辆白锻的马车停着,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钱掌柜在马车前躬身施礼,道:“白老板,我家何老板有请。”
马车旁的千阳撩起车帘,躬身等候。
白长森身着一袭素灰的长袍,下了车。
只见他身姿挺拔如劲松,微风风吹起他的袍裾,也微微吹散他的长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晨光中更显得俊美。
一时间,街上行走的妇人和布花商事中的女顾客都往这边看来,人群中不时传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那是谁啊?这么帅!”
“不知道啊,没见过。”
“好像是白家布庄的二老爷,就是前几年死了老婆的那个鳏夫啊!”
“真没想到他这么帅,可惜是个痴情的种......”
“怎么?你还想休了你家那位不成?”
千阳向议论的妇人看去,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他家二老爷每次出门都会引起这样的骚动,难怪二老爷越来越不爱社交了。
白长森仿佛没听到别人的议论,只愣怔地站住,抬头看向牌匾,一时恍惚,竟把牌匾上“布花商事”四个字看成了“苏医堂”。
一个少女挽着她姐姐,从店堂中走出来,看见白长森,笑道:“长森哥哥,你来了?快看我买的这布匹,真的好看!”
白长森不敢相信,眨了一下眼睛,才知道那少女是跑向路对面正在等候她们的一个男子,想来那男子就是少女的哥哥。
“白老板?”
钱掌柜高高地举起右手,在白长森面前晃了晃。白长森这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对着钱掌柜微微点头,道:“有劳钱掌柜。”
钱掌柜领着白长森,带他在店中转了一圈,走过场地介绍了一下店中的明星款绸缎。
白长森眼睛盯着这些绸缎,时不时用拇指指腹轻轻感受一下绸缎的纹理,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店中以前的陈设。
右侧应是苏郎中给病人诊脉的地方,左侧应是药柜子,当中应还放着茶桌。
然而如今,这里全是华丽的丝绸了。
他想着,嘴上却赞道:“布花商事果然名不虚传,一眼扫去,产品拿到别的布庄都可做镇店之宝。”
钱掌柜脸上喜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道:“白老板哪里的话,就算到别的店可以做镇店之宝,到白家布庄却是普普通通了。”
心里却骂道:“就为了你们白家,我布花商事做的都是亏钱的买卖!你还好意思说?”
白长森笑道:“钱掌柜真是睁眼说瞎话,最近不是你们布花商事给我们白家供货,白家布庄可能已经歇业了。”
千阳在一旁朝白长森挤眉弄眼,那意思好像在说:“我的二爷哎,您怎么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白长森却给他一个白眼。
几人正说着,九儿站在店堂后门口道:“白老板,我家夫人有请。”
白长森立刻轻咳一声,冷肃着脸,道:“有劳九儿姑娘。”
千阳正要跟着,被钱掌柜拦住,道:“这位爷不如就随我在店中喝茶?”
千阳看向白长森,白长森向他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跟着九儿去了。
白长森绕过影壁,打量着前院,眼眶微微一红,竟有些湿了。
这前院的每个角落似都有她的身影,那个百灵鸟般快乐的少女。他已经有十五年不曾来过这座宅子,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白老板,请在此稍作等候,我家夫人随后就到。”
九儿的话把白长森拉回现实。他这才意识到物是人非,这小院已经是个新的小院了。
他扫了眼四周,不禁心中赞叹。这小院虽小,却不失品味。他是懂园艺的,粗粗一扫,便知道这院子一年四季都会有不同的花开放。此时此刻,空气中就充满着桂花香。
不一会儿,何忧从侧面垂花门走了出来。
“白老板。”何忧微微福了福身子。
白长森微微鞠了一躬,道:“何夫人,叨扰了。”
“不会,今日是我叫人把白老板喊来,想请您来看看布花商事,不知有没有造成不便。”
“没有,我早就应该过来看看,以表对何夫人跟我们白家布庄合作的谢意。布花商事这块宝,如果让别的布庄捷足先登,我们的生意就完了。”白长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忧的脸,眼神中依然在探寻。
“既如此,白老板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呢?我们布花商事,也要感谢白家的合作,才让我们有机会分宫中特供的一杯羹。”何忧一边说,一边往前院正堂走去。
白长森微笑道:“惭愧,家中一直有事要忙,但鄙人一直记挂着要来拜访何夫人和布花商事的。”
九儿上了茶,两人在正堂坐下,聊起布花商事和白家布庄的合作。
日头向西,眼见着聊完了,两人都不说话。
白长森用余光瞟了一眼何忧,看见她正端起茶盏,眼睛却迷离地看着院中的一处空虚。
白长森轻咳一声,道:“何夫人在这个宅子里住的还好吗?”
何忧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道:“白老板这话,倒像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了。”
白长森忙道:“不是,我只是跟这宅子的原主人比较熟。”
“哦?这么说白夫人那失踪的妹妹,白老板是认识的?”何忧问道。
“对......对......我们很熟。”
“可是定了娃娃亲的青梅竹马?”
“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贵府跟白夫人聊过之后,我回来也向周围的老邻居打听了一下。十五年过去了,如今还记得当年事情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但还是能问到一些。”
白长森脸上多了一层苦涩,默默无言。
“难怪后院中还藏有那些小玩意。”
何忧嘴里不经意地飘出这么一句话,却使白长森眼睛一亮。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抬高嗓门问道:“什么小玩意?”
自知失态,他忙收敛道:“还请何夫人带我去看看,是什么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