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完，白长森脸色煞白，嗫嚅道：“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他的后半句话是：“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简直生不如死。”但他哪里说得出那后半句话来。
白明枫注意到二叔脸色的变化，问道：“怎么了二叔？我说错了什么？”
白长森摆摆手，道：“没什么。说正经事吧。”
“什么正经事？”
“我听馆里的夫子说，你最近上课很不认真，经常逃课，是怎么回事？”
“哦......我当什么事呢.......”白明枫嘟囔着嘴道：“二叔，我真的不喜欢读书。”
“你很有才华，小小年纪就考中秀才，为什么不喜欢了？”
“不知道，大概是小时候被我爹逼得太紧了，我总想着考个秀才应付他一下，考中了我就再也不想读书了。最近我拿起书就犯困，这书念着实在痛苦。”
白长森点点头，似乎有点理解，但还是面露可惜之色，道：“既然是为了应付父亲就考中秀才，说明你天资聪颖，好好读书必会有一番成就。”
“二叔，我不想有什么成就。我们白家缺什么？缺钱吗？不缺。做官呢？我不想做官。”白明枫说得头头是道。
“你还真是胸无大志啊。”白长森摇摇头。
“跟二叔你一样，嘿嘿！”
“又没大没小的了！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读了你前几天写的诗。”
“我的诗怎么了？哪首诗？”
“满载一舫秋色，微漾十里湖光。”
白明枫眼睛一亮，接话道：“神女留我看斜阳，吹起鳞鳞细浪。明日风回正好，今宵露饮何妨？水晶宫中着霓裳，缓登岳阳楼上。”
白长森微微笑道：“小小年纪，诗写的这么好，颇有一些意境。你如果好好念书，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白明枫眼光却又暗了下去，道：“二叔，只有你会觉得我诗写得好。爹只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他要我念的书，我又实在念不下去。你就别唠叨了。”
白长森叹了口气，不说话了，继续坐下来喂鱼。
“二叔，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事？”
“那个......”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白长森停下手中的动作。
“问了你不许生气哦......”
“那就不要问了。”
白明枫双手叉腰，心想：“哼，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嘴上却道：“你生气我也要问。”
白长森瞥了眼侄子，淡淡道：“那就问吧。”
“那个......我听说在二婶之前，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是吗？”白明枫小心翼翼地问出心里话。
白长森愣怔了一下，随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喂鱼，道：“认识一个女孩子，我看着她长大的。”
“她喜欢你吗？”
白长森身子微微颤抖，过了几秒，才说道：“我们都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还小？我听说你们已经定亲了......”
白长森似陷入沉思，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跟清晨水上的雾气融为一体。
“二叔？”白明枫在他脸前招招手。
白长森这才反应过来，微微凝眉，不快地说道：“你就是想问这个吗？”
白明枫赶紧道：“哦，不是，我是想问问你，怎么追女孩子？”
白长森笑了，道：“我不是听错了吧？堂堂白大公子还有追不到的女孩子？扬都的待嫁姑娘哪个会不喜欢你？”
白明枫噘着嘴，黯然道：“二叔，你别笑话我了，你也看出来了，我喜欢小金豆，但小金豆不喜欢我......”
白长森眼神里透着同情，脸色却严肃起来，道：“明枫，或许这个小金豆，你不该喜欢。”
“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小金豆！我......”
“枫儿，不要没大没小的。”白明枫刚准备为自己争取，就被打断了。两人扭头一看，是白夫人向小巧走来，身边没有容嬷嬷和丫鬟的身影。
“娘亲。”白明枫迎了上去。
“枫儿，娘跟你二叔有事要商量，你先退下吧。”白夫人似乎心中有事，并未与白明枫很亲密。
白明枫心中纳闷，但娘已经这么说了，他只好退下，带着小厮出了家门。
望森苑里留下白长森和白夫人二人。
白夫人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四下里没人，轻声道：“长森，你可知我想说什么？”
“大概猜出了一二。”白长森微微躬身施礼。
白夫人点点头，清晨清新的空气没有扫去她脸上的哀愁。
“我以为是她......”
“我也以为是她......”白长森喃喃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白夫人抬眼看他，严重装满了期待和哀怜。
“心里有一种声音，好像在告诉我那就是她。”白长森望向远处，眼神却没有聚焦。
“那你现在怎么想？”
白长森转过脸来，同样哀痛地看着白夫人，缓缓道：“嫂子，不是她。她恐怕已经不在了，你我都应该接受现实。”
白夫人突然伸手抓住白长森的袖子，带着哭腔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呢？你也有感觉不是吗？跟我心中的感觉一样！现在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白长森不敢再看嫂子的眼睛，复又转过脸道：“不是她，她看我的眼神不会这么疏离，这么冷漠，这么淡然。不是她......”
白夫人的眼睑垂了下去，然而满溢的哀伤还是从眼角流泻出来。她呢喃道：“是啊......一点都不像......小苏苏她长得跟母亲很像，不是这样的......”
说完，白夫人捂着脸，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肩膀一耸一耸地颤动着。白长森同样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夫人把额头靠在白长森的肩上，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动作，很久很久。
毕竟，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们两人能互相安慰，还有谁会懂他们的苦楚呢？
晨雾渐渐散去，白夫人瞬间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扭头匆匆走了。
白长森起身进屋，见千阳正从正门过来。
千阳在白长森面前站定，主仆二人都是一脸严肃，千阳毫无刚才去叫白明枫时话唠的样子。
白长森问：“叫年掌柜了吗？”
“叫了，年掌柜刚刚在店里忙，说好了辰时过来。”
眼见着辰时要到了，白长森向千阳使了个眼色，道：“你先退下。”
千阳退到帘子后面，一纵身跳上帘后一只大柜子中，如此一来，就是再警觉之人也不会知道帘后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