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洁的家乡处于一个三省交界之地,位于本省的西部边陲,号称精准扶贫首倡之地。多年前,属于全省最偏远最贫困的县了。
江小洁出生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时,中国国门初开,国人犹如一群井底之蛙,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跃跃欲试。一些能力强的,自然也就是成了第一批跳出井口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的幸运之蛙。当然,绝大部分平凡的井底之蛙,他们并没有觉得井底有什么不好,他们安于现状甘愿坐井观天。他们朴实、和蔼、友善、热情,他们的心很小,只装得下这小小的天地。
江小洁的父亲江大山便是万千朴实、和蔼、友善、热情的井底之蛙中最普通的那个。江大山祖上都是生活在大山里的,他们的理想就是:放羊——娶婆娘——生娃!这种无限循环到江大山这一代已不知有多少次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无限循环还要往后无限循环。
江母陈小梅已经怀胎十月,临近生产,她可是承担着“关键使命”的,江家的“无限循环”需要这个“关键使命”而继续下去了。
“重男轻女”也许是经济落后地区的一种普遍现象吧,而且这种落后的思想观念仿佛会传染一般。一开始是父母辈重男轻女,因为家中如果没有男娃将来很多重体力活就没人干了,更重要的是这在经济落后的大山里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事情,最关键的是断了祖上传下来的“无限循环”,愧对先人啊;而先出生的女娃娃们也会“重男轻女”,她们也是无比期待母亲能生个男娃的,大山里的女娃地位低下,她们终日活在周边人鄙夷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事情,她们会在内心虔诚地祈祷:父亲喝酒不要醉、父母不要吵架,家中一切都平安顺利!否则,带给她们的就是:轻则一顿唠叨,重则一顿打骂。她们清楚地知道,想要洗去她们的“原罪”,唯一的办法就是母亲赶紧生一个男娃!
深夜的大山中,江家的三间土房灯火通明,显得十分孤单而又热闹。
中间的堂屋和左边的正房各生了一堆豪放的柴火,厚厚的一堆干柴在烈火的烘烤下噼啪作响,火苗子高高蹿起,几乎都要接触到屋顶那已经被熏黑的房梁了。
江家跟大山里其他居民一样,都是一出生就实现了“柴火”自由,屋前屋后,极目望去,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尽管如此,江大山还是提前半年就准备好了今晚要烧的木柴。那都是他亲自到山里锯的碗口粗的大树,去枝去叶去皮,劈开后晒干,然后在屋前堆砌整齐,形成一道十多米长两米多高的木墙,颇为雄伟壮观。
如此重要的夜晚,江家自然是来了不少平时走动比较多的邻居和朋友,男人们都在堂屋中围着火堆坐了一圈,女人们则进入左侧的正房,为产妇加油鼓劲,安抚情绪。
江大山做为这一家之主,此时自然是要拿些压箱底的好东西来招待客人。烟是芙蓉牌的,一人一包;酒是邵阳大曲,一人足有半斤。招待完客人,江大山回到自己的位置,掏出旱烟袋,熟练地卷起了烟卷。
左侧正房内的氛围就比较热烈了。虽然是冬天,但是经过大火几个小时的烘烤之后,房间内已经十分暖和了。女人们都脱去了厚重的外套,个个双脸通红,露着一口大白牙,说着那些大山里的人都听得懂的笑话。其中还不时夹杂着一些“荤腥”,瞬间激起了一阵放荡的笑声。
角落里的那个破旧的电视柜算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比较时髦的家具了,柜子里那个红色塑料外壳的14寸黑白电视机,是江大山思索再三而用一头羊换回来的二手货。
电视播放的是《上海滩》,那个年代这个剧在中国十分火爆,就算是在大山里,也会有很多忠实粉丝搬着小板凳聚集到买得起电视机的家庭中围观。
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任凭周润发和赵雅芝如何深情演绎,谈笑风生的女人们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接生婆是方圆几十里的名人,据说,这片大山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由她的双手接到人世间的。虽然经验丰富,各种复杂情况也经历过无数次,但是她一看到陈小梅的气色和摸到陈小梅的双手,就知道这个女人身体是比较虚弱的。不过即使紧张,她也不能在产妇面前表现出来。只见她一手抚摸着产妇的额头,一手在产妇的上腹部轻推着,那份沉着与冷静,也安定了所有人的心。
陈小梅有规律的阵痛已经过了半小时了,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快要生了。
接生婆检查了一下产道口,然后一脸慈祥地对陈小梅说:“大口呼吸,不要紧张,放松,放松……”
陈小梅的阵痛间隔越来越短,越来越痛。
接生婆开始用左手轻推陈小梅高高隆起的腹部,并继续给她加油鼓劲。
“已经能看到娃娃的脑袋了,来,用力!”
接生婆用右手握住陈小梅的左手,陈小梅一次次地用力,力量也会直接传递给她。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陈小梅的疼痛,她见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女人的苦难与伟大了。
“啊……”随着陈小梅一声略响的喊叫,高高隆起的腹部一下子低了很多,紧握着接生婆的左手也瞬间松下劲来。
接生婆双手托着小生命,用已经消过毒的剪刀剪断了脐带。她利索地检查并处理了一下母子的产后情况,确保一切正常后,开始为新生娃娃洗人生的第一个澡。
接生婆一手托着刚出生的江小洁,一手用湿热的白纱布轻轻擦拭着她每一寸柔嫩的肌肤。
刚出生的江小洁五官很秀气,一副乖巧的样子,应该是个美人胚子。只见她双拳紧握,收缩着小身躯,时而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偷瞄一下这陌生而又温暖的世界,时而又会慵懒地闭上那只眼。
整个洗澡的过程,江小洁一声不吭,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难道她是早就知道了所有的江家人都希望她是个男娃吗?难道她也因为自己是个女娃在娘胎里就练就了乖巧而小心翼翼的个性吗?其实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又岂是她的错。
接生婆已经为江小洁穿戴完毕,整个包成了一个“俄罗斯套娃”,然后顺手用力在江小洁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哇……!”小家伙再也繃不住了,扯着嗓子哭开了。
也许是江小洁的哭声引起了屋外的男人们注意,他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生了,生了,快进去看看!”男人们推了推江大山。
江大山扔掉手中还有大半节的的旱烟头,略显紧张地来到了左侧的正房。
“生了啊,是个女娃,母子平安,恭喜恭喜!”接生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好,辛苦您了!”江大山赶紧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包,里面装的是一张崭新的五十元大钞。
“来,爸爸抱一下!”接生婆熟练地把小家伙推到了江大山的怀里。
江大山顺势接过哭得正起劲的江小洁,笨拙地摇晃起身体。旁边的女人们也围了过来,她们拔开遮住了江小洁脸蛋的布条,直见江小洁紧闭的双眼、皱着的眉头、通红的脸蛋、以及张开的小嘴巴露出的两排红色的牙龈,一切仿佛都在诉说着她的愤怒,逗得在场的女人咯咯直笑。
“这几个月要多弄点营养品给你老婆补补身体啊,月子里千万不要凉着了”出门前接生婆还不忘叮嘱江大山。
江大山连忙点头答应,他抱着刚出生的江小洁,便径直来到老婆的床边,摸了摸她那裹着手绢的额头,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各自藏起了心中那淡淡的遗憾。
随着夜越来越深,邻居和朋友们也都陆续的各回各家,大山里的热闹又逐渐归于平静,江家的灯火依旧那样孤单地闪耀在大山的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