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客厅内,没有旁人,坐在椅子上的赵含虎,身躯依然雄壮笔挺,神色却显然有些许不耐。
自己的部下被官府抓了,若是以前他还有底气把人要回去,但现在是范谦书当政,赵含虎可就没底了。
毕竟上次吃饭时,自己想拉近关系,对方却有意无意的疏远,似乎已经表明了立场。
这次他可能也不会给情面,那怎么办呢?范谦书是朝廷大员,对他威逼利诱显然不合适也未必用。
所以赵含虎此刻也无计可施,只有先来探探口风再说。
范谦书终于来了,可看到后面跟着的秦夜时,赵含虎有点意外。
这种场合,要谈的事情又挺特殊,一个芝麻小吏出现在这,不觉得碍眼吗?
赵含虎这样觉得,可人是范谦书带来的,他还能怎样?
双方笑着客套两句,然后隔着茶几并排落座,过程倒是一片和谐。
秦夜则站在了范谦书的身后,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
赵含虎的来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也许是因为有第三者在场的缘故,他似乎有点不方便启齿。
毕竟这讲的好听点是说情,其实跟求情没啥区别。
作为一军统帅,就算面对皇帝也不会这般不畅快。
“赵都统此来,可是为了城防营都尉被捕一事?”范谦书倒是很直接的挑开了话题。
赵含虎不由讪笑道:“范兄明察啊!那我就直说了,此事可否酌情处置?”
“哎呀!我也是刚刚获知此案,详细情况还未了解,秦夜你说说。”
对怎么处置避而不谈,反倒问起我来了,你们这些领导就是套路多!
秦夜无奈,只得陈述道:“昨晚七时左右,城西一处民宅发生斗殴并伤人致死,凶手确为城防营都尉曹莽。
事件起因是曹莽与受害人李某的妻子有染,被李某撞破,双方发生争执,过程中李某遭曹莽重创而死亡,人证物证俱全,曹莽也已当场承认是他所为。
案情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当时的情形,赵含虎早已从属下那得知,他出声道:“听起来曹都尉也算无心之失,那个李某若不主动向前挑衅,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秦夜皱皱眉头,虽碍于对方身份不便驳斥,但却心气难忍:“都统此言让我想起一个乡野典故,有一男子非礼女子,被抓后却说,都怪那女子长得太漂亮,否则自己也不会去犯罪。都统可认同这种说辞?”
赵含虎沉着脸,只是冷笑一声没作回应。
秦夜接着说:“回到案件本身,此案错不在李某,不管曹莽是无心还是有意,这都改变不了他伤人致死的事实。”
“秦捕头说的都在理,那事已至此,范兄打算如何处置?”赵含虎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去讨论案子对自身毫无益处,只会更加陷入被动。
怎么个结果,才是需要争取的关键。
范谦书似乎有点头痛,他苦笑道:“赵都统此问可把本官置于何地呀!怎么处置自有国法条例,我岂能妄言决断?”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没毛病很中肯。
“范兄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秦国律法中似乎没有关于军官触刑的条例吧?曹莽是现役武将,若有违法乱纪,理应由所属辖营按军法处置,你们府衙无权羁押!
军法处置?人给你带走了,到时就算说把他斩杀了,外人不知真伪可又能怎么样!
范谦书不置可否:“军营里的事那自然管不着,可曹莽便装在外当街伤人致死,官府若不缉拿,公义何在?律法威严何存?
赵含虎咬紧牙关,忍住了想拍桌子的冲动,既然法理说不通,只能用别的方式了。
“范兄有所不知呀!现在曹莽被官府扣押了,他城防营那群部下都嚷嚷着要来抢人呢!我差点都没镇住啊!
你也知道,这些当兵的脾气都比较冲,再被什么煽动一下,血气上来就很难掌控了,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军心呐!不如让我先把人带回去,我保证依军法从严论处,绝不徇私!”
果然,赵含虎便开始施加压力了,尽管他没有咄咄逼人,甚至还显得有点委屈。
但他的话却能让人心里发怵!
毕竟古往今来,因为些小事而演变成军事暴动的例子可不少。
秦夜想起昨晚的情形,若非那个杨校尉下令制止,还未必能顺利的把人押回来呢!
如果他们当场抢人!为避免发生流血冲突,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自己还是会选择妥协放人的。
现在赵含虎来这一手软硬兼施,能奏效吗?
没人出声,客厅里静悄悄。
范谦书罕见的一脸肃容:“恕本官直言,赵将军身负统帅管控之责,若对麾下兵马做不到令行禁止!可是很危险的!”
这话说的很重,连置身事外的秦夜都不由得心头一紧!
没想到范谦书非但不让步,还把对方堵的死死的,一点情面都不给!
可赵含虎却似乎不为所动,甚至还露出了微笑:“带兵可不是带娃娃呀!范大人文举出身自然不知其中难处。”
范谦书却说:“你我都有难处,此事我会上奏,怎么处置,还是等候陛下圣裁吧!”
“这种小事都要惊扰陛下?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吧!”赵含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
“人命关天呐!如果死的是曹都尉,赵都统还会这般轻淡吗?再说今早御察院的人已经来过了,我没把这事交给他们,也算是很照顾都统了。”
被御察院盯上了!
赵含虎闻言神色又是一变!这真是屋漏又下雨……
知道已无周旋的空间,赵含虎也不再纠缠,他起身缓和道:“既然如此,就全依范兄说的处置吧!那我现在可否去探视下曹莽?”
“那当然不行!”范谦书一口回绝。
“案件没任何进展前,嫌犯不得与外人接触!这是规矩,都统尽管放心,若没有陛下圣谕,本府是不会提堂审案的。”
赵含虎咬咬牙龈,只好作罢:“那就麻烦范兄多担待了。”
“好说……将军也不必太过忧心,就算陛下有意严办,也是曹莽咎由自取,不会牵连到将军身上的。”
范谦书似乎在善意的提醒。
赵含虎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这种话,范兄自己都不信吧!曹莽是我部下,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不小心往地上吐了口水,都有可能被有心人之拿来当攻击你的借口!”
范谦书微笑着摇了下头说:“赵都统此话有点偏激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有人以此胡乱诋毁将军,本官定跟他参奏到底!”
说到最后,范谦书语态坚决,任谁都不会质疑其真实性。
赵含虎侧身望着范谦书,眼中也不知是感动还是什么,但很快移开了目光。
“如此,便多谢范大人了,赵某告辞。”
说完,赵含虎头也不回的阔步离开了。
客厅里变得很安静,范谦书望着门口神色沉寂。
秦夜则眉头微皱,因为他感觉这件案子似乎正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首先,范谦书在这事上显然有点过于较真,这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可无法做决定要请示陛下,这操作也合法合理。
至于赵含虎,为自己人争取宽大处理,同样没毛病。
曹莽涉案被抓,赵含虎登门要人,范谦书却罕见的严肃认真,死揪不放!
从他们那样针锋相对,话里有话的交涉中,秦夜就很难简单化的去看待此案了。
这背后有什么利害关系,他无法估量也不愿去想,偶然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且不知深浅,不明所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有时反过来说会更合适。
过了好一会,范谦书才起身了:“走,我们去看看曹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