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已经见不到什么痕迹,但从门卫紧张的表情来看,上午的事情确实非常严重。
“马局长!”人民医院院长段义林在门诊大楼下面迎接了马小乐。
“段院长,前不久刚开过会强调,一定要避免群体性事件,今天的事情是个不好的苗头。”马小乐沉住脸,“等会到你办公室,好好说说。”
段义林连连点头,没到办公室就说了起来,这是一起正常的医疗事故,病人抢救无效死亡。
“现在的病人家属跟以前不一样了。”段义林道,“马局长,就这种事情,说实话我们医院没有责任,如果说正常的抢救也要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那医生的救死扶伤精神还怎么来发扬?”
“医疗本身没出任何问题?”马小乐问。
“依照我们的水平来说,没出问题。”段义林道,“不过家属的情绪我们也理解,但理解归理解,他们还是有些过分了。”
马小乐听了段义林的一番话,觉得是有道理,就算再高明的医生也有失手的时候,更何况有些病也不是医学技术所能治疗的,不能说一出现医疗事故或是病人没有救治过来,家属就聚众闹事。这对医生来说不公平,的确不利于医生发扬救死扶伤的精神,否则到了一定程度,所有的医生就会相互推走需要急救的病人,而且医院之间也恶意地相互推送。
“如此一来,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老百姓呐。”马小乐叹着气道,“到时没人愿意帮病人看病怎么办?碰上需要急救的,没准就耽误了治疗。”
“就是。”段义林道,“马局长,我觉得有必要作一些宣传,得把这事给讲清楚了,得让大家伙明白。”
“宣传是不能搞的。”马小乐摇摇头,“在这个医患矛盾尖锐的大背景下去搞宣传,会起到负面作用,现有能做的只能是平和待人、处事。”
“是,我们也是这样做的。”段义林道,“上午死者家属要求赔偿六万元,我们没有提出大疑义,最后给了五万,问题平息了。”
“嗯,此举是明智的。”马小乐道,“不过这也不是办法,如果这种事经常发生怎么办,你们医院有多少钱来贴补?”
“这毕竟是少数,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多少。”段义林道,“一般的老百姓还是和善讲理的,只要我们医疗上不出什么大问题,一般都是小事,能协商解决,不会发生群体聚集闹事的情况。”
“嗯,但一定要引以为戒。”马小乐道,“半点马虎都来不得,而且这种事处理要低调,否则一家闹事获得了极大满足,那也是个不好的影响,会引起另外的患者效仿,那样就不好了。”
“这个我们会把握的。”段义林道,“我们也还是要和病人家属理论一番的,不能由着他们说了算,要不那还有个底么!”
“好,反正你们自己处理好事情,处理不好局里就处理你们。”马小乐道,“段院长,我看也有必要来一次医疗整风运动,要整顿下医疗风气,最好能促进医疗技术的提高。”
马小乐回到卫生局就开始琢磨这事,其实医患关系紧张,也有医生自身的原因,是该好好整顿一下风气,不说提高医术,起码紧一紧医德这根弦。
整风会几天后就召开了,各医院从正院长负责人到各科室正副职全部参加,局各相关部门也全部参会。会上,马小乐没有客气,虽然听上去说得轻松,但其实挺尖锐:
“……有些医护人员,白大褂一穿还真以为自己就成了天使,脸仰着要飘了,患者来求医问药,首先得瞻仰你们的尊荣,看你们是冷脸还是热面!话说回来,患者捧着钱来看病,哪儿欠你们的了?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个问题说的就是医德,作为医护人员,医术固然是第一位的,但医德也是不可少的,没有医术,起码要有医德吧?当然,医德有很多方面,不是短时期就都能提上去的,但态度和蔼一些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患者缺少阳光的心情,你们笑一笑就是他们的小太阳,这点都做不到?就我所知,有那么一大部分医护人员,就跟患者欠上辈子欠你人情似的,一天到晚阴着个脸,是天生爱摆酷还是天天性生活不和谐开不了心?”
这番话,说得参会的人想笑又不敢笑,他们从来没见过有这么讲话的局长,都对马小乐产生了绝大的好奇。难怪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局长,而且专长竟然跟医务毫无关系。很多人开始推测他的来历,除了是县委书记的红人外,肯定还有其它厉害关系。
“散会后,各医院要制订相应的制度,哭不容易,笑还不好装么,实在不行苦笑、皮笑肉不笑也行。我不是跟你们开玩笑,到时我可要暗访的,你们回去好好传达下会议精神,那些不听话的,只要让我碰到就不客气,还要处理医院责任人!”
马小乐正讲在兴头上,会场上传来一阵铃声,是妇幼保健院院长苗金花的手机,大家都望了过去。
“说过要关机的,还有人不听!”马小乐拿住脸,对这个女院长丝毫不留情面。
“马局长,这是我设的医院紧急电话,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人打的,所以不能关机。”苗金花是个挺能干的女人,对马小乐带有斥责性的话语并不只是默默忍受。
“不关机不能调成静音?!”马小乐的脾性也容易激动,见苗金花还理直气壮当然忍不住,“办事灵活不是空话,是要运用到实际中去的!”
苗金花见马小乐确实不给一点面子,也不再说了,低头接起了电话。
其实,这种做法更让人生气,尤其是对马小乐来说,就是软对抗。
好在还没有等马小乐发作,苗金花就一脸心事地道:“马局长,我得请个假!”
听到苗金花要请假,马小乐咬了咬牙根没搭理,再怎么说,跟一个女人磕个没完,那也没面子。
马小乐没答话,苗金花也没敢离开。按照常理,也就是说会议马上要结束了。
“今天该讲的都讲了,会后望各自按照相关要求执行!”马小乐果然来了个总结性发言,“到时局里组织检查,现在散会!”
会场小小地骚动起来,议论声、牢骚声、慨叹声混在了一起。
“马局长,我们医院出事了!”此时的苗金花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走到马小乐跟前汇报起了情况。
“啥事?”马小乐表现得很大度,完全没有会场上的严肃,很和蔼。
“有个医生被打,院门被堵。”苗金花很无奈地说。
“被堵了?”马小乐吃惊不小,瞪大了眼,“这么严重?”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刚才电话里说不清。”
“走,去看看。”马小乐一挥手,几个人匆匆离去。
榆宁县妇幼保健医院,挺小的一个地方,就一栋五层小楼,连个院子都没有。马小乐他们赶到的时候,堵门的患者家属还没离去。
“先报警,看来都失去理智了,讲不通道理!”马小乐对苗金花说。
“已经报了,估计民警差不多该到了。”苗金花看看手表,焦急地说。
五分钟后,几个民警来了,可是不管用,患者家属好像真是疯了,说要讨回公道,严惩庸医。
“到底怎么回事?”马小乐转向苗金花,“打电话问问里面!”
苗金花已经拨通了电话,正准备打呢。
过了一会,电话挂了,苗金花摇头叹气道:“马局长,是我们医院的责任,前几天有个剖腹产,结果在缝合的时候,遗落了块纱布在里面。”
“这不是狗屁医生么!”马小乐着实恼火,“难怪人家来闹腾!”
“可也不是这么闹腾法儿。”苗金花道,“分明是来找事的,把医生打了不说,还要赔偿十万!”
“得考虑患者家属的情绪。”马小乐道,“当然,他们的条件有点高,还不能答应。”
没有法子,现场民警又打电话叫来了防暴警,形势似乎严峻到了一定程度。
“行了行了,不能再闹了。”患者家属中有人这么说。
随后,堵门的人群开始散开,但他们派出了两个代表,要和医院谈判。
马小乐坐到了谈判桌上,面对患者家属的声泪控诉,还说不出什么反驳话来,但他总觉得控诉有点虚假,不过碰上这种事能职责啥呢,毕竟把人家肚子里缝了块纱布,导致的炎症还不轻,说起责任,这完全是院方的。
经过几个回合的博弈,最后谈定,医生被打的责任不追究,另外赔偿三万元。医院作出的让步是很大的,马小乐知道苗金花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但他作主答应了。
“患者家属带了摄像机。”前来调解的民警提醒。
“难道他们要曝光?”苗金花道,“这事不能让他们闹出去,要不影响太大。”
“所以要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马小乐道,“苗院长,事后对当事医生要处理,发生这种事,医生的责任是推卸不掉的。当然,对被打一事,也要体现一定的关怀,这是医院对员工的人性化关爱的体现。”
“两免了吧。”苗金花道。
“不行!”马小乐回答得斩钉截铁,“赏罚分明,不能混为一谈!苗院长,这事你也难辞其咎,平常的业务抓得不紧、督导教育跟不上,像这种医疗事故竟然也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