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口镇,是潭州县的重镇,从湘临府去衡州府,就要从这儿经过。
洛口镇非常重要,它位于湘江、涓水交汇处,船运非常便利,与潭州县城隔河相望。得益于优越的地理位置,洛口镇在明朝时已极为繁盛,是湘米北漕的重要集散地。
由于湘临府成为了大顺军和明军阻击清军南侵的前沿阵地,加上潭州县城正被清军大肆屠杀,一岸之隔的洛口镇受到很大影响,往日的繁华不再。
实际上,谭无名很清楚,这绝不是潭州县最后一次受到大的战争波及。
还没走到洛口镇的码头,只见镇上到处一片废墟,去往衡州府的官道上,不少百姓拖家带口,手中扛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沿着官道一路向前,看样子是想南下广东避难。
“绿水暖青萍,潭州万里春。瓦樽迎海客,铜鼓赛江神。”
看着破败的洛口镇,谭无名不由得自言自语,想起了历史上对潭州当时商业高度发达的评价。
秋夕站在一边,满脸崇拜的看着谭无名,“谭大哥,没想到你除了一身拳脚功夫,还会吟诗作对,你刚念的那首诗真好听。小姐,你说是不是?”
高楚晴听了,点了点头,眼睛也是一亮,眼前这个谭无名确实不俗,令人看不透。
“让大家见笑了,只是有感而发,想起了当初潭州四方商客涌至的热闹场景,而现在被满清屠城至此,真是令人痛心。”
“千年历史中之前一直默默无名的潭州,在明末清初后,进入多事之秋,频繁受到战乱的波及,真是多灾多难的潭州人民!”谭无名长长叹了口气。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满清这些元凶抓住,以告慰屠城中死去的潭州人民,但现在满清大势已成,看上去南明这些军队已无法阻挡他们。
他谭无名有机会做到吗?谭无名现在也只能自嘲。
为了躲避有可能的追兵,四人紧赶慢赶,一路不敢停歇,从下滠司巡检司终于走到了洛口镇时,已经是精疲力尽。
洛口的正泰码头,是镇上最大的泊船码头,平时这儿的行船也最多。
谭无名一行人靠近正泰码头时,终于看到一家小食店,是一对年老夫妇在经营,里面零散坐了几桌。谭无名他们走了进去,找了一个挨窗的桌子,四人就坐下来。谭无名一边观察着渡口的情形,一边小声对高楚晴道,“现在北上的商船很少,我看你们最好包一艘船。”
高楚晴点点头,“只能等吃饱了后再去找找,看能不能花钱雇到客船。”
谭无名让店主给每人上了一大碗热汤面,同时叫店主温了一壶酒,他与张铁正坐在店里慢慢喝酒,这个时代的酒略有些涩甜,远无法跟后世的烈性酒比,他与张铁正慢慢的喝着,根本没有什么醉意。
“谭大哥,你有没有成亲啊?”眼看着大家都吃完面条,高楚晴两腮泛红,看上去,她是想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十三郎这次过年回家,家里应该会安排,之前婶婶催过他几次了,让他早点成家。”张铁正快言快语,没等谭无名说话就抢先说道。他和谭无名从小关系好,经常去他们家吃饭,因此,习惯称谭无名的母亲为婶婶。
谭无名喝了一口酒,笑着摇摇头,“我和铁正家里穷,地也少,在县城只是帮工,做些体力活赚钱,在乡下没有姑娘看得上。以前家里好不容易介绍一位姑娘,不过对方还是嫌弃,所以后面这事就黄了。”
“那姑娘太瘦了,不好看,也不好养,你们幸好没成。”张铁正在一边嘿嘿笑着。
听到谭无名还没成亲,高楚晴长嘘了一口气,她不可思议地摇头,“那姑娘是不是眼瞎啊,谭大哥这么好的功夫,人又长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谭无名苦笑了下,他总不能告诉别人,他这些功夫都来自三百年后的时空,这样说出去也没几个人相信。
这时,只见一匹快马从镇子上疾驰而过,马上男子策马扬鞭,马蹄踏溅尘埃四起,惊得周遭行人连忙避让,路上又是一阵灰尘扬起。
谭无名微微一怔,南方地区很少见到马,除了军队,就只有官宦人家养有马匹。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匹最普通的马,也要价值三、四十两银子左右,寻常人家,一家老小都填不饱肚子,如何养的起马。
于是他眼光看向了高楚晴,“楚晴姑娘,你们知不知道刚刚骑马过去的是何人?”
高楚晴看了一下,摇了摇头
谭无名站起身来,朝店主走去,小说问道,“大爷,刚骑马过去的是什么人?骑得这么快,也不怕撞到人吗?”
“这位客官,你有所不知,刚骑马过去的,那是驿使,你看他背上的领旗表明,他是在传递重要消息。”
“现在清兵要往南粤那边打仗了,经常会见到驿使的加急奏报。”开店的大爷见怪不怪。
“洛口镇是衡州府和湘临府的交通要道,驿使这么多?...”谭无名不由陷入沉思中。
将近掌灯时分,铺子里走进来六个汉子,四长二少,身穿长衫,却都是精壮彪悍之人,行走时不时四处张望,跟寻常人有很大的区别。
走进来的六个人就坐在隔壁的八仙桌上,那个年纪稍轻的黑脸汉子瞅着谭无名这边,跟同伙轻声的道:“你说出门不能带刀,他们怎么带着刀?”
黑脸青年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谭无名耳尖,还是听清了,黑脸青年的同伙中,有个满面威严的中年人,想来是他们的领头,他用眼色瞪了下黑脸青年,严厉的制止他不要再出声。
明朝时,对兵器管理很严格,想要携带刀剑,江湖闯荡非常不容易,需要有功名在身才行。普通百姓没有特殊的身份跟路引,大众广庭之下拿着刀剑招摇过市,被官府发现,不给被当成盗匪缉拿才怪,稍有反抗都会格杀勿论。
特别是现在明清对峙,军队发现带有兵器的人,都会严查追问,以防是对方的探子,稍有不慎,就会被杀头。
谭无名可顾不了这么多,现在潭州太乱了,兵匪横行,没有武器在手,心里不踏实。
谭无名假装没听到,继续喝酒,一边时不时和高楚晴他们说上二句话,一边观察着窗户外渡口的情形。
见谭无名没有留意这边,中年人沉声问道:“你们有没有探查到督师是被关到哪儿?”
仍然是那个黑脸汉子,轻声对中年人说,“白天我们几个混进了潭州县城,盯着县衙看了半天,济尔哈朗晚上睡在那,那儿有清兵重兵驻守,不知道何督师是不是在那儿。”
旁边另一个带有儒雅气度的青年人,对领头的中年人说,“我们在县城观察了下,除了县衙,西禅寺驻兵也比较多,而且进出的人也多,何督师也有可能被关在那。”
领头的中年人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吟片刻,“明天你们再去西禅寺和县衙分别打探一下,如果确认了地点,我们明天下午未时左右,还在这儿碰面,到时再做打算。”说完,又警惕的看谭无名他们一眼。
谭无名扭头看着外面,耳尖却听得清楚,下意识的想到这些汉子的出现,看来他们这是想要营救何腾蛟。
历史上何腾蛟以武英殿大学士身份督师潭州城,被清兵抓住后,正是被关在城内城正街的西禅寺里。
济尔哈朗对何腾蛟软硬兼施,诱其投降,他誓死不从,绝食七天,最终被济尔哈朗杀害在通济门外的流水桥。
几十年后,其遗骸才由后人移回老家,潭州人仍在其原葬处,立衣冠冢以作纪念。
何腾蛟和史可法一样,是南明的重臣,也是南明的忠臣。虽然能力差了点,因短视丧失了南明复国的机会。但对南明抗清做出过贡献,最终也舍生取义。
谭无名心里一动,他在想要不要也去搭救下何腾蛟,来到这个时代,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高楚晴看了谭无名一眼,见他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刚要发问,谭无名使了个眼色,示意去到外面后再说话。
谭无名和张铁正拿了腰刀,在柜台结了账,走到码头对面的街道。
“谭大哥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高楚晴见谭无名若有所思,低声问道。
“看他们不像普通百姓,也许他们还有同伙。”
谭无名当然不会把营救何腾蛟的想法说出来,沉声道,“不管他们,我们先去找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