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澹城城南。
苏家药莊。
“荆芥、茯苓各五钱!”
“荆芥、茯苓各五钱!”
“解表酒七匀!”
“解表酒七匀!”
“纳货!”
“清款~~”
杜掌柜正立柜前,笑意盈盈迎送着往来之客,两个伙计也是堂前屋后搭手帮衬。
自成戈两家长老双双身死戚家药莊之日起,戚家药莊就再难回初开业时光景,反倒是苏家药莊却日渐兴隆起来,且此番兴盛,比之往年则为更甚。
杜掌柜心知,能至于此,功皆在苏廷。那短短几日,苏廷数赴妄林,摘采来的药草,不仅品类多样,兼有效用极高,其中类火灵芝之名贵药材,还成了药莊招牌,不仅引来诸多患客,更引无数猎采者售换药材。
药库充盈,再加杜掌柜医术高超,那些日萧条无比的苏家药莊,如今的翻然热络,自也是必然……
这日的苏家药莊,客源攒动中缓缓走来两男一女三名青年,其中一矮胖男子与那高挑女子衣着奇异,不似东洲服饰,再加那女子面如脂玉、胸前壮硕,瞬间便惹得周围一众大汉纷纷侧目。
而随另一男子走进,客众中不由发出声声惊叹,随即让出一条通路,男子便在众人围观中缓步走向柜前。
杜掌柜手中不停,且不得暇抬头观看,只是瞥见有人近至,似是一名男子,便出言问道:
“公子所患何疾、可有药方?若已有方,在下则遣抓药,若无药方,且请伸手纳脉。”
男子淡淡一笑道:
“毋要许多,只要七株火灵芝便罢。”
“七株!?”
杜掌柜惊觉道:
“何等御房之术?竟需如此充补?”
随即抬头,看清来人后,匆忙离柜而前,喜道:
“小仆眼拙,竟不知是少主归来。”
男子展然一笑,确是苏廷。
苏廷拱手道:
“数日不见,药莊红火至此,杜叔当居首功。”
杜掌柜腆腆一笑,也是拱手:
“惭愧,全仗少主崇德,才至于此。不知少主正习御房之术,小的这便去取那火灵芝。”
随即正要转身,却看到苏廷身后二人,疑惑问道:
“此二位,可是少主友人?”
苏廷点头:
“然也。”
杜掌柜只在陆叔贰身上看了一眼,便移目于陆舒依,须臾便不由赞道:
“如此绝色,实堪苦修御术。少主请且安心,药莊中那滋补圣品,用之不尽。”
随即,杜掌柜向伙计摆手:
“速去后院,扫出一间客房,以供贵客。”
两名伙计称是退下。
“一间?”
女子却出手拦下:
“就开一间房,那我住哪儿?”
“咦?”
杜掌柜一愣,疑惑问道:
“姑娘,不与少主同住?”
“同住你……”
陆舒依瞬是怒极,手指苏廷,却骂向杜掌柜:
“就这个掉毛玩意儿?还想跟老娘睡?就不怕我扒了他的皮?”
“……”
苏廷无语。
杜掌柜则是会错意,一笑道:
“姑娘息怒,且先回房歇息。以姑娘之……巍峨,便真让我家少主脱了层皮,也是自然。”
“对对对!”
陆叔贰终上前圆场:
“天天双修,肯定得脱层皮,你也得脱皮,你就是个妖精。”
说着,他转向杜掌柜,拱手道:
“想不到,伯伯也是性情中人啊!这样,你仓库里有多少存货,都拿出来,搬到你家少主屋里,一毛钱也不准剩。我这小姐夫要是累死在马上,贰爷我就拿我前妻招待你!”
前妻?
杜掌柜一愣:如此……大方吗?
“轰!”
而在此时,药莊客众也终于不忍,如炸春雷般议论起来:
“此二人何来?观其样貌,不似东洲之人呐!”
“那女子体态竟如此……雄伟,莫不是真如掌柜所言,是这苏家前少主新交了欢好?”
“不愧是苏家子弟,新婚还不足月,便要纳了二房?在下属实羡慕。”
“羡慕?何日你也受封女子休书,定能与他同乐。”
堂堂七尺男儿,却遭女子休婚,毋说是在天澹城,便是在整片东洲、整个灵修大陆,都是一件让人笑掉之事。
便是那苏廷如今又领一绝色而来,那番笑柄,也是绝难泯却。
陆舒依却闻言怒消,转而皱眉与苏廷道:
“弟弟,你家店里这些人,对你好像都不大友好啊?”
陆叔贰则是笑道:
“谁让人家是上帝呢!只要上帝肯掏钱,骂他是鸡公都可以。”
苏廷闻言沉思,须臾伸手指向陆叔贰,一字一顿道:
“陆兄所言,甚是。”
陆叔贰两手一拍,侧向陆舒依:
“你看吧!干买卖的都是鸟,利益面前一个逑样。”
苏廷不语其他,也无意与众人辩解,领着二人便去了后院……
至夜。
玉轮几圆,皓彩万千。
苏廷独坐屋顶,肘枕膝盖,举头望向明月,恬然不语。
“上边儿好玩儿吗?”
一声柔柔女声传来。
苏廷低头,只见后院中一道倩影,在清辉下更显绰约,颈下那片巍峨,在清辉中也是熠熠生光。
陆舒依正仰头看向,美目盼兮。
“夜色已深,姐姐何不早将歇息,恐夜风吹凉了。”
苏廷道。
陆舒依却在在说道:
“姐姐睡不着,陪姐姐玩儿会?”
苏廷点头:
“也好,姐姐上来罢!”
陆舒依摇头不语,低头自视一番,又抬头摆手,示意自己上不去。
苏廷会意,站立掀裙,踏着夜风便跳了下来,立在陆舒依面前。
“别老这么大跳,对膝盖不好。”
陆舒依柔柔道。
“嗯?”
陆舒依如此柔声,与寻常大方颇为相异,也让苏廷倍感不适,不禁哆嗦出声。
“咋了弟弟?受凉了?还是受惊了?”
陆舒依关心道。
“无妨。”
苏廷并未多言,一把挽上陆舒依腰身,脚蹬地面青砖,直跳回屋瓦之上。
突觉腰间被搂,陆舒依脸上一红,竟不敢抬头看去,只在心里默默作想:
我这是怎么了?就这么个小屁孩儿,真能把我蛊惑了?
上了屋顶,苏廷便放开手,坐回原先位置。
陆舒依也跟着坐下。
二人静坐无言,许久,陆舒依才道:
“弟弟,明天,你有把握吗?”
苏廷一笑,摇头道:
“并无完全把握。”
陆舒依愣道:
“怎么会?你这几天都白练了?”
苏廷道:
“修为道阻且长,怎是朝夕可成?况,苏家才俊者众,若是轻易便得,岂不无趣?”
陆舒依白眼道:
“你这话,怎么咋听咋不舒服呢?”
苏廷道:
“受师父几日教诲,于这少主之位,我已看得不那么重了。”
陆舒依疑惑道:
“老头儿给你上眼药水儿了?”
苏廷点头笑道:
“然。我之眼界,从未似如今这般透彻。所谓少主,所谓怨仇,所谓屈辱,若以蜉蝣一日而看,确实难堪,但若以天地沧海而看,则不过一粟。”
陆舒依侧目问道:
“那戚蓝、那代嫁婢女、那乾元道女客,这些仇,你都放下了?”
苏廷点头:
“放下了。”
陆舒依舌头轻吐,也是笑道:
“反正你也杀了不少人了,不只戚家,还有另外两家,甚至连你自己家的人,你都杀了,要是这都不解气,你还是要到处报仇,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反派了。”
闻言,苏廷则是喟然道:
“初时不谙事故,只图一时爽快,造了如此杀孽,也是罪过。”
“那你是不是又该说‘无量’了?”
陆舒依打趣道。
苏廷瞥了陆舒依颈下一眼,念出一句:
“无量。”
“看吧!姐姐看人准得很。”
陆舒依见自己说中,不禁一阵颤抖,随即却是一番沉思,片刻才道:
“我敢说,你接下来肯定会邀请姐姐明天去你家,把你那新媳妇儿牵出来让姐姐遛遛。”
陆舒依深知,自己与这苏廷,绝不可就此坠入,只是若想撇清,也只有将出那戚紫了。
苏廷淡笑摇头:
“午过之时,杜叔曾带话我爹,言明日择位恐有不测,姐姐与陆兄,还是留居药莊罢!那代嫁之妻,不看也罢。”
“你……”
陆舒依闻言一愣,随即却瞬间转怒:
“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
苏廷道:
“明日凶险,我需替你着想,姐姐若遇不测,我该会自责不已。”
“自责?”
陆舒依脸色渐冷,再无刚才依依神色:
“自己娶的媳妇,娶回家就看不起,你这种大猪蹄子还会自责?”
“这……”
苏廷无言以对。
“姐姐我也不需要你为我自责,反正该干的你都干了,是该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陆舒依眼中渐有泪花泛起,言语之中已无前后。
“这……”
苏廷见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发出狠誓:
“我绝无此意。”
“那你明天带我去!”
“不可。”
“那你就是大猪蹄子!”
“不是。”
“花心似箭,到处留情!”
“好词!”
“……”
陆舒依口中虽是刻薄,心中却也深知苏廷所意,实则并未动怒,只是见苏廷心意已决,绝不愿带自己涉险,也只得便罢,脸色却也逐渐缓和。
且此时,她心中实也是颇为踟蹰,来时那杜掌柜所言,虽赢了她一番怒骂,她心里却也是有所多想,只是她也知,自己与这苏廷,一非一世之人,二人家已然婚娶,若真动了心思,才是可笑。
片刻后,陆舒依玉臂抱腿,趴在膝盖,眼神迷离道:
“你们这儿的人,真不一样。”
苏廷见陆舒依此态,以为夜凉,便脱去外衫,披在她肩上,问道:
“与你向来所在,有何不同?”
回想近日随苏廷所遇,陆舒依神态愈显深沉,语气也似侬侬呓语:
“在我们那儿,所有人都很忙,所有人都很冷,没有你们这儿的温度。”
苏廷顺势躺下,道:
“如此说来,你之所在,定是北方极寒边外。”
陆舒依点头道:
“是极寒,寒心彻骨。”
苏廷道:
“那便南下,定能寻到一处春意。”
陆舒依摇头:
“到不了一个人的心里,去哪儿都是寒冬。”
苏廷思忖片刻,笑道:
“与你畅谈,我似学到许多,却想不通透。”
陆舒依笑道:
“想不通就想不通吧!啥都想通了是圣人,啥都想不通是圣诞,当圣人多没劲儿,还不如当个圣诞。”
苏廷又是沉思片刻,须臾才道:
“仍是不懂。”
陆舒依也顺势躺下,看向天边明月,鼓起两座山包不顾,脸上依然淡笑:
“弟弟都结了婚的人了,还没我这个光棍儿懂得多,看来还是太仓促了,没给自己留几个试错的机会。”
苏廷却是摇头:
“若是错了,可以休离,可以纳妾,怎会无可试错?”
“……”
陆舒依闻言一愣,随即叹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这么做了,对你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但对于遭受伤害的人来说,也许就是天塌地陷了。”
说着,陆舒依侧过身,目视苏廷道:
“被戚蓝休了的时候,你不是就气得要命吗?要是你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另一个人,你有想过她的感受吗?”
苏廷闻言呆住,不由侧目过去,不见陆舒依那质询眼光,却见一道被挤出的深壑,一番“无量”后,却是默然无语。
明日回府,苏廷早有一番计较,如今自己修为已然归复,又拜入了乾元内门,前途之可期,早已不再是昨日那个断脉废人可比。如此,那代嫁而来的戚紫,自然不能多留,休书虽未写就,心中却已熟稔,明日再见之时,便是挑明之日。
然而,与陆舒依一番倾心交谈,却让苏廷本已定下的心思,隐隐有了动摇。如今此世,七尺男儿被女子休夫,面上虽是极为难看,却也算不得至极,但若是自己也行旧辄,真休了戚紫,那于她而言,便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一无显赫家世,又被亲夫休掉,日后,那戚紫该是如何凄凉?
苏廷静静思忖,陆舒依便在身旁静静观视。这苏廷,形貌虽难比潘安兰陵,却也是方正硬朗,比之从前所见,彼阴沉柔媚之颜,可以说是更为顺眼。
可惜!
陆舒依一阵摇头苦笑,可惜自己非此世之人,可惜这人已然婚娶,不然,便是再多自律,也有把持不住之虞。
“了然!”
正静目凝视间,苏廷却似悟到了如何,倏然起身开口道:
“姐姐所言极是,纵糟糠之妻,也是我明媒正娶,无所羞于见人者。明日之事过后,我定亲领她来,与你拜会。”
“哦?”
陆舒依闻言一愣:
“这么快就想通了?难道我还有毒鸡汤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