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刚一闪过，便见应淑像是会读心似的，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愿意在你们搬出去之前，帮你们落实后续的工作。但你们如果辜负了我的信任……”
她淡淡地说：“我有本事让你们去南城，自然也有本事让你们下岗。”
就仿佛一直善良和善的菩萨露出忿怒相，连张敏都忍不住心中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应淑是一个在心智上远超同龄人的女孩，她聪慧老练、眼界宽广。
聪明非凡的头脑和稳重大胆的性格是天生而来的话，那么宽阔的视野和丰富的学识就是素日积累而来——除了书以外，据说她订了许多份报纸，甚至随身都能抽出些报纸来看，是张敏见过最好学的人。
但让张敏觉得唯一有些不足的是，应淑手段有余，脾气却实在太好了。
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应淑从来都是一副温温柔柔小白花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还是个小姑娘，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儿都不会生气。虽说不发脾气是件好事，但没脾气的人却容易被人揉捏滚搓。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要是不露出一点獠牙出来，在哪儿都只有吃亏受屈的份儿。
应淑忽然龇了这一下牙，倒是把张敏吓了一跳。
她猛一龇牙也挺有效，打着歪主意的职工登时低下了头，其他人忙不迭跟应淑保证，只要能去南城纺织厂，一定会立马搬出去。
“没想到你居然会给他们下马威。我还以为你同情他们，会说不口。”张敏在回去的路上感慨。
“同情是同情，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要是他们不领情，我总不能当包子给他们捏。我和三哥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的啊。”
人心都是贪婪的，得到一份总还想要另外一份。
有的人或许会觉得吃亏是福，应淑却忍不了旁人往她的碗里伸手。
“要是他们真有人使坏，那你怎么办？”
应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张敏：“工作是我给的，门面也是我的，要是有人不满意的话，我只能把我的东西都收回了。”
想既要工作又要房子，那就什么都得不到。
“……”张敏没有说话。
既往的印象却全部都推翻了，她哪里是一朵温温柔柔的小白花啊，分明是一朵收拢尖刺的霸王花！
跟兴正路纺织厂的职工谈完之后，这件事在应淑这里就告一段落。
后续交到了刘老三手里，要是真有人既要且要，那就轮到刘老三出马了，还有就是门面收回也不能立马用，让人住了十几年了，得全部翻修一遍才能当铺子用。
刘老三说他之前没能帮上忙，修房子的事儿也交给他。
于是，在办完营业执照后，应淑终于久违地清闲下来——营业执照是用的周春花的身份，应淑没有户口本，只能办在周春花名下。
她一清闲，在家的时间就变多了，和宋淑芬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宋淑芬和原来完全不像一个人了。
周家生活条件不错，她不缺吃不缺穿，穿得很要好，人也很精神。尤其面对周春花，总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向来是见了她扭头就走。
但现在的周春花，虽然还是穿着原来的衣裳，身上那股倨傲的精神气儿却消失了踪影。
她总是垂着头，带着一顶灰色的毛线帽，据周春花说是秃顶的地方还没长出头发来。见了周春花还是不笑，却习惯性地闪躲视线，话少得不像是她了。
“相处了十多年，忽然变成现在这样儿，真有点儿不习惯。”周春花私下跟应淑感慨。
“那你劝劝她？”
“我哪劝得动。就算我劝她，她也傲不起来了，她哥判了二十年。”周春花摇着头，感叹道：“所以啊，这人，什么时候都别不把别人当回事儿，老想去踩别人。等自己掉下来了，天天怕踩过的人给她踩回去。这么活着得多累啊。”
“我舅妈才不会踩回去呢，我舅妈肚量最大了。”
“那是。她只要给我好好干活，我才懒得搭理她！”
不管宋淑芬性格变化有多大，属于这个时代女性的那种像老黄牛一样勤劳肯干的特点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从周春花的角度看，她甚至比以前更能吃苦。经常天不亮就过来，在应淑回来之前才走。
需求量上来之后，应淑就把泡制改成了煮制，每天都得搬运大量花生、瓜子洗净下锅水煮，再从锅里捞出来晾干，这都是费力气的苦力活，自打宋淑芬来了，就全交到了她手里。她干了这么久，一声累都没喊过，一次也没偷过懒。
这让周春花对她不由得改观了些，态度也日渐和缓。
这对周春花也是件好事。
自从应淑来了之后，她家在山沟窝的位置就日渐微妙了起来，也没人再愿意跟周春花交往。
刚开始是因为应淑名声不好，在村里传了许多风言风语，后来则是俩人一起卖起了炒货，眼瞧着赚了不少钱，日子愈发好过，来找周春花的人就变成来打探炒货秘方、挖掘他们赚了多少钱。
周春花总觉得跟那些面上一团和气，心里不知道酸成什么样的人来往十分不自在，想维持以前的关系的念头也就熄灭了。
她心里清楚，就算是一个村儿的，见不得别人好的下作人也多着呢。不想招致意外的麻烦，只有不在旁人跟前显露外财一个办法。
但应淑那样的是能藏得住的吗？
她给应淑织件粉毛衣，她当天就套上了身，时不时往家带肉带鸡回来，吃得三个小子，都长高了半个头！
没办法，周春花只能减少跟村里人的来往，尽量不露外财。
算起来，除了应淑，她多久没跟旁人说过话了？
应淑干脆给她们放了个假，把她们赶出家门，大伙一块去会上赶个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