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声、慌乱脚步声、与各种手术仪器设备嘈杂的声音是孟倾最后的感官。
“滴——”病人已无生命体特征。
孟倾死在了手术台上。
而迟衍割断自己的动脉血溅雪地后,直升机很快注意到这一片亮色,她被送至医院,他却死在了雪地——一分一秒,死在她面前。
至死,她才知那个男人爱她入骨。
—
“好了小姑娘,你当心着啊!多注意别碰水伤着,不许再做傻事,”医生年纪也不大,见了这个漂亮到惹人怜爱的姑娘做傻事更觉心痛,“换药的时候再过来,听见没?”
孟倾眼圈红得厉害,看了眼包着一大圈纱布看上去肿成哆啦A梦拳头的手,很乖点了点头。
这年,她十七。
孟倾生来手掌便没有生命线。高一时的暑假,她遇得一位道士,道士为她所解:半生痛苦缠身,命中注定客死他乡。
而手心的痕,是她在压抑之时用刻刀划出来的“生命线”,不算太深,但实在骇人。
孟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
七月盛夏,香樟树的枝叶依旧茂盛,路面上映照着斑驳树影,行人各带匆忙行走于车水马龙之间。
带着几分暑意的夏风吹开了孟倾额前的碎发,露出少女光洁白皙的前额。
医院对面有幢老旧的军绿色邮政大楼,电子屏上板正的红色加粗字体滚动着。
——202x年7月13日。
孟倾看见这排字的时候险些要失声痛哭。
上辈子,她寻他整整五年,少年时期隐晦的爱意暗藏于骨髓里,于无数个夜里像是诱人又危险的罂粟,让她痛不欲生,思念加倍。
孟倾才想起来,原来,先动心的是自己。
可惜那时她过于自负,还没来得及主动接近他,自己便毁了容。她做梦都想亲自对他道一声谢,此后却寻他未果。
一切重来,这一世,她定要主动接近那个至死爱她入骨的少年。
—
“哐啷——”
一旁椅子被拉开,将孟倾两天前的思绪拉回。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宋城像是抓住了把柄似的冷笑一声:“未成年不许喝酒。”
宋城眉宇周正,此时神情略带些不满,他顺势将那杯红酒推至远处,往那张披着他的西装外套的椅子上一坐,“皮硬了啊,女孩子家家一个人喝酒。”
孟倾脸色微变,借着昏暗的灯光掩饰了情绪:“没有,舅舅。”
宋城冷瞥她一眼,没说话。
“我身份证上是18,已经成年了,”孟倾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情绪正常,“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诉姥——”
“别别别,祖宗我错了!”宋城简直是怕了他这外甥女了,外表文静,确实是不太爱说话,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老太太面前告他的状。
要是让他家老太太知道自己相亲把对方姑娘约在酒吧,还让外甥女喊他爸,腿估计给老太太打断。
孟倾压着的唇线往上弯了几分,眼见着宋城烦躁地解开了衬衫第二颗纽扣:“舅舅,这有损你成功人士的专业形象。”
“……”宋城无语加郁闷脸,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你在这坐着啊,我接完电话马上送你回姥姥家。”
孟倾点头。
宋城是她舅舅,年过29,一名普通的三线城市事业拼搏者。有车无房,工资倒是宽裕,就是家里老太太对其终身大事急的很。
奈何他一心扑事业无心婚事,又不得违背老人家意愿,一逮着空便被各种安排相亲。
上辈子,宋城辈子单身到35岁才结婚,结婚不到一年便离了异。
记忆中,他不是在被迫相亲就是在被迫相亲的路上。
这回也不例外,为了凸显他不靠谱的行事,给对方姑娘以及自家老太太一个下马威,他直接把今天排号的对象约到酒吧。
孟倾这两日本来好好待在家中看书,但今天忽然被宋城神神秘秘拉出了门。上辈子她就瞒着姥爷和姥姥,配合着宋城演戏,成功搅黄他的多次相亲。
孟倾的任务很简单,她只需要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无辜地喊宋城一声“爸爸”……
这事干的不靠谱且缺德,但在理。
一听相亲地点是在酒吧,有一位姑娘已经提前跑路了,还剩两位,其中一位刚泼完他舅一身的咖啡。
只是不曾想,孟倾进来以后,只一眼就看见台上唱歌的少年是迟衍。
……
宋城刚走没多久,全场音乐戛然而止。
场内忽然一小片的骚乱,几声粗鄙的叫骂声混着酒瓶碎裂的声音,令孟倾一瞬间慌了神。
眼见那一片响动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粗重的辱骂伴随拳肉撞击动静越来越大,她咬紧了唇,急急忙忙往四处望,宋城不知道去了哪个方向。
人群杂乱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孟倾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切切实实颤抖了下,找寻了一侧出口就要往那跑。
场地明明很大,这会却拥挤不堪。
孟倾的步子小心,人群杂乱间,她瘦薄的后背被狠狠撞了下,强大的惯性力让她单薄的身子就要往前面倒。
眼见她就要直直磕上桌角,瞳孔骤缩的瞬间,手腕处力道忽得一紧,她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冽木香气味。
迟衍一手揽着孟倾,一手护在她脑后,堪堪躲过混乱间一个黄发击过来的一只手肘。
黄发还欲叫骂,粗鄙话刚蹦出口。迟衍凌厉的视线朝他一瞥,黄发愣了一瞬后便吱不出声了,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
孟倾的后背传来阵剧痛,她好看的眉头微蹙着,张扬的烟灰发色映入她的眼帘。
“这边。”迟衍皱着眉扫了眼四周,嗓音低沉中透着丝冷意。
孟倾面露惊喜,还没来得及惊讶和道谢,就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他护着她避着人群,到了一侧的空旷地。
手腕忽的被松开,白嫩的皮肤上残留着一道浅浅的红痕,沾着迟衍手掌冰凉的温度。
孟倾剧烈紧张的心跳节奏在此时又加了快,她一双惊恐未定的眸子稍带些惊喜,她望向迟衍深色的眼眸时不禁失神,想到了遇见面前这个青灰发色少年的第一日。
那是孟倾来七中上学的第一日。香樟树枝繁叶茂,少年一件干净T恤,身上落着斑点晨光。
他长得一副矜贵模样,凌厉眉峰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不说话的样子真是凶得不得了。
些许老旧的三轮车上支一口漆黑的小锅,泛着金色光泽的煎饼在锅铲挥动下翻了个面,面皮滋滋冒着油光。
摊前排队的都是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七中学生……全部都是女孩子。
孟倾手捏着书包带子站得远,少年的脸在腾腾热雾中看得不太真切。他那屈尊纡贵做煎饼模样有一丝怪异感,更像是抢了别人的摊子。
她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但鬼使神差下,她去排了队。那日也是破天荒迟到了。
她撞上少年视线时的心动,他接过她手心硬币时指尖的冰凉触感,枝丫疯长无法抑制的少女心思……
孟倾回神,嗓音控制不住带些颤抖:“迟衍。”
迟衍脸上原本也没什么表情,眉宇间满是股子冷冰冰的味道。
情急之间他没猜想面前这个小东西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曾分一点视线在她身上。
他语气微带散漫应了声“嗯”了一声。
随即在一片粗鄙叫骂、桌椅翻地的杂乱声中,听见了少女的清甜声音:“可以抱一下吗?”